十五章

那不明生物从海水中探出点，额头中央，有个尖角，不像是她的武器，倒像是头上的一个装饰，小巧精致，泛着象牙光泽。那圆圆的眼睛，红的如刚滴出的血，连瞳仁也是红色的。现在她的身体就盘伏在水上，可看的清楚，原来是一条赤蛟，除了那乳色犄角，全身都是艳艳的红。那红色鳞片在水中显得薄滑红嫩，其实坚硬似铁。

这赤蛟就是红铃，她与丈夫分头行动。丈夫道行相比她高出不少，又有护心鳞，即便与道行高过他的敌手纠缠也能轻易脱身。自己道行也不浅，只是有了身孕，不敢太过开怀应战，如果夫妻二人共敌白鹤，那是稳操胜券，可白鹤身边还有一头道行并不低的灵鹿，真要正面交锋，夫妻二人肯定处在下风。

要问既然如此，何不等红铃生产之后，再夺仙草，岂不妥当。其实以夫妻两人的修为，仙草对他们修行虽有好处，倒也犯不着为了提增道行而与仙鹤死战，恐还得不偿失。然而二人下决心涉险，不为其他，就是因为红铃肚子里的孩子。蛟龙是龙族中最低等的一级，被视为蛇类，很受真龙族人歧视。

红铃的丈夫黑蛟不知从哪里得知，母蛟怀孕后，食下仙草，便能将腹中胎儿化成真龙之身。为此，夫妻二人像看到多么灿烂光明的将来似的，处心积虑要夺仙草。小墨猜得不错，那几只鼠妖确实是他们胁迫来探明虚实的牺牲品。蛟类孕期本不长，来回折腾，眼看红铃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这孩子一出来，仙草也就没了用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红铃溜溜的滑上岸，身子先盘紧在一起，随即猛地后翻，如蜕皮一般，缓缓显出人形来。化成一团红烟窜进了灵山深处。

此时离仙草不远处，只有一位面泛微微荧光的清俊女子在闭目打坐，神态肃然，像在倾听，又像是等待什么。红铃细挑的身子隐在一棵树皮斑驳的古苍松后，谨慎地盯着那边。

“想来夫君已与那仙鹤缠斗起来，”红铃细声低语自言道“要尽快制服她，好去帮夫君才是。”

“来者何人？”小路的听觉不是一般的灵敏，其实红铃上岸不久她已有察觉，只未显露，因为自己的道行不及对方，只得以不变应万变，谨慎提防为上。说着，小路一跃而起，手中铁剑已握在掌中，一双瞪大的眼睛盯着那棵苍松大喝道“竟然敢来，何必躲躲藏藏？”

“躲？”红铃听小路朝她这边怒喝，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稍顿了会儿后，才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我为何要躲比我道行低的人？”

“做贼者自会心虚”小路见到红铃真容后，略略吃惊，她是第一次见蛟龙，这女子的气质冷冷的、样貌艳艳的，周身透着股阴魅，狭长的眼眸显得慵懒无神，却如寒泊中的凝固的血块渗着寒凉之气。她的眼型很漂亮，与小墨的相似，比之小墨她的眼睛过于狭窄，娇魅太盛，毫无阳刚英气之美。总而言之，还是我的小墨看着更舒服。

“那白鹤仙人呢？”红铃明知故问，试探了一下。

“呵~~你还找她？”小路望着红铃轻笑一声道“她不在，不正如你所愿的么？”

“你们......”红铃有些愕然，觉出对方似有准备，恐怕事情早不是他们计划的那样子了，不管如何，事已至此，先拿下这只鹿再说，随即眼眸一沉，瞳孔微缩，狠厉道“既然如此你让出仙草，我可饶你不死。”

“这话该我说才对”小路说着抬剑，横持胸前，摆开阵势，沉着眼眸盯着红铃。她知道自己不是这蛟龙的对手，但脸上正义凛然毫无半点胆怯的神情，着实也让红铃不敢小觑。殊死之战，拼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精神力。

红铃此时心下只想尽快结束纠缠，拿到仙草，给夫君报信，及早抽身。心念一起，红铃身子化成一团红雾，看似无形无力，实则凝聚成的力量极大，迅速极快，朝小路猛冲击过去。

“铿~~~~~”的一长声，小路更是眼疾手速，身子侧转，剑身斜刺，一边锋刃与那团红雾交擦而过，摩的嘶嘶响，迸出闪闪星火。刚是小路的剑与红铃的鳞甲刮出的声势。红铃这一击，蓄力十足，小路清楚硬碰上去，自己肯定会受伤，就避其锋芒，打个擦边，无形中转化掉很大的冲击力。

红铃愣了一下，没想这鹿身手如此灵巧，当日只看得仙鹤招术，她却并未出手。真是失算！红铃与丈夫长期独处，在武艺上与小墨接近，并无精深的基础，他们皆更看重道行的修行。对于道行高深的人来说，精妙的武艺不过锦上添花，但对道行处在半吊子的人来说，无疑不是保家护命的好手段。

“有两下子”红铃咕哝了一声，眯起狭长的眼睛，盯了小路一会“只可惜~~道行还不到”，说着化出三个红铃来，各个手持银戟，围住小路，齐齐攻上。只要压制住小路，红铃就能禁锢甚或说毁灭她。

“去，”小墨盯着男人，厉声喝醒懵住的巧羽“寻你母亲”

“哦~是”巧羽回过神，应了一声，就立马从小墨身后窜了出去，男人恨得咬牙，扬手一道黑雾如刀般朝巧羽劈去。

“铛~~”小墨一掌推出自己手中的银剑，截住了那道劲风，黑雾消散，剑身大半刺进一颗树中，小墨伸手，银剑左右颤晃了两下，即弹了回去，跃身挡在道中。

男人其实并未打算去追巧羽，一击未中，便收手，怒视着小墨，眼前这鹤仙只守不攻，定是施了分身术，眼下蓄力击破它，才能接应妻子。那母女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本想事成之后，就放了。但这小狐狸，竟然窜通起来出卖他们，心里更是焦急自己的妻子。如果红铃与孩子有个不测，只要自己还有活路，那必不会饶过她。

“嗯~~”男人手上积聚一团黑雾，雾中游窜着丝丝电闪，大喝道“显出你的真身”，说着，掌上那团凝聚的黑雾朝小墨击去。“轰”的一声炸响，小墨站的地方陷了一深坑，四周冒着丝丝黑气及电闪。待黑气散尽，小墨和男人都已不见。

“墨姐姐？”巧羽已把母亲救了出来，两人正往山顶一处洞口逃去，那以前是母亲修行的道场，布下了密踪局，若不明其理，哪怕道行高深者也难进去。当时母女二人被蛟龙所擒，事出突然，没有防备，自然没机会用上。刚才一味逃命，巧羽听到下面一声巨响，山树震颤，碎石滚落，败叶纷飞，才想起山下的小墨。

母亲现在已与普通狐狸无异，好在身手矫健，但这一段路奔驰下来，累的直喘大气“羽儿，你~~何苦又回来？”

“母亲，”巧羽暂时没心思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母亲，只对母亲交代道“母亲再此等我。”

“你去哪？”母狐狸焦急问道。

“我得人相助，才能救出母亲，”巧羽低语道“那人不知如何？事还没完。”

“那~~羽儿小心”母狐狸垂下头，声音细微“我是不能帮你们了，受人恩惠应......”，话还未说完，巧羽已经踏着极其复杂谲妙的步伐出了洞，迅速下山。

踩踏的速度太快，看不清是什么路法，这就是密踪局，考的不是眼力，而是精准无误的术数和方位。密踪局一共三百八十四局，三百六十个角，可以单局、双局、全局、段局、组局、亦可局中局，拆组多端，角位随机，局法可谓无边无际无穷无尽。使用者如何排编步局，全凭自己推定，局出后记住路法方位，熟稔于心。除非造局者推演或说出，否则破译出来，几乎不可能。

十六章

“小路”小墨收回法力，形神合一，从洞府内飞出，见小路被围攻，即刻持剑朝红铃刺去，一道银光，破了她的分身术。立时解了小路的险势。

“你可真及时，”小路由于激战，胸脯起伏连连，喘着气问道“她俩~~怎样？”

小墨余光瞥见小路身上有血迹，深锁眉头，也没回应她，持剑又与红铃砍去。两人剑法没什么可比的，红铃只想尽快脱身，而小墨一心要解决她。黑蛟龙也在赶来的路上，趁此空挡，小墨先解决其中一个最好不过。

刚与男子决斗的其实是小墨魂体附身的木偶。魂体携有三千年道行，虽不能制服黑蛟龙，但也能护着巧羽母女不被其害，逃出去。本来小墨要与小路一起迎战红铃，即便真身只剩下一千多年的道行，再与小路配合，其实并无大碍。但小路担心小墨魂体不在，身体失了灵活，怕她受伤，坚决让其潜伏洞内，安心运使那边。如有不测，能及时让魂体回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路可不想小墨冒这么大的风险。

“小墨，”小路见小墨手中银剑化成一束银光，紧锢住红铃的身体，随着她身体挣扎，银光越发收紧，看着被银刃剜掉的鳞甲，不忍心喊道“她有身孕，手下留情。”

“啊~~”红铃感到银光如锋利的刀刃割开了鳞片，已深入内里的血肉，她积聚全部力量抵挡光刃，也只能减慢它的速度，根本挣脱不出，红瞳开始惊恐的收缩，双手本能的去护腹中的骨肉，不禁留下后悔的血泪，艰难的开口道“求......”。

小墨这才注意到红铃的下身，不禁抿紧双唇，深锁的黛眉下，原本凌厉的眼神变得纠结，可只是一晃，又沉了下去，死盯着红铃。

“小墨”银光依旧在缩小，小路又焦急的喊她，见无回应，随即上前挡在两人之中，施法反冲小墨的法力，可反冲比自己道行高出将近两倍的力量，无异于飞蛾扑火。小路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这时小墨才回过神，看清眼前人。

“小路？”小墨猛地一惊，黑眸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忙收敛去力量，一把接住瘫倒下去的小路，愤然道“你这是干什么？”。

红铃身上的银光，骤然不见，可上半身的鳞片已被剜去大半，浑身鲜血淋漓，痛苦的扭卷在地上，看出她在尽力护着肚子。

小墨感到一股力量从天际俯冲而来，仰见漫天滚滚而来的乌云，就知是那黑蛟龙已赶到。手一挥，手上多了个封袋，把奄奄一息的红铃吸附住，睨视一眼小路，便飞身而去。

黑蛟龙只看自己的妻子浑身血淋淋，扭成一盘，一动不动，以为已遭了不测，心里悲痛欲绝，便使出全力，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挟裹翻滚的黑云朝小墨激劲冲来。

小墨一飞冲天，化成一道刺眼的白光，但见灵山半空一道鹤行幻影与一条黑色长影碰撞在一起，上下两方力量的碰撞面，击发出巨大的热浪，远处的海水被能量波掀的高浪迭涌。

不多久，黑色长影渐渐被白光逼的拧曲成一团，禁锢在了白光里。白光近乎白炽化，黑色变得模糊起来，白炽化的光圈倏忽缩紧，那条黑色长影被无声的断成几节，直直坠落于海，缓缓沉没。海水溅出几处水花后，恢复如初。海水依旧与海风追逐调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墨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到小路身边，怔怔地俯身盯着她“为什么？”

“小墨，”小路神情黯然，嘴角的鲜血已凝固，她也无心擦拭，缓缓抬眼望向红铃“她有了身孕。”

“那又如何？那又怎样？”小墨一把捏起小路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你仁慈，我残忍，是吗？”

“上天有......”小路只觉下巴一痛，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中，只能圆睁双眼，盯着异常愤慨的小墨。见她黛眉团蹙，眸中星海澎湃，白净的面颊涨的发红，红唇紧抿，气息微喘，怒气迎面扑来，气焰逼人，这是小墨真生了气的样子？

“我不是佛，”小墨直视小路低吼道“只杀~~不渡，他们咎由自取，还要我为他们逆天么？”

“小路姐姐”巧羽此时赶到，第一冲进眼里的是红蛟龙留了满地的鲜血，血腥味直冲脑顶。再就是见小路被小墨抬着下巴，训斥的画面。

“两位姐姐~~”这两人先还好好的，怎么这节骨眼上闹起来了，巧羽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去劝解谁，弱弱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哼~~”小墨甩开小路的下巴，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巧羽，转身走近红铃，嘴里念了一串法咒，覆在她身上的封袋骤然变得宽大，裹住后，慢慢合拢袋口，直到把红铃全部囊进其中。

“回”小墨低喝一声，封袋恢复原来的大小，轻轻飘落在她的掌上。

“你来的正好，”小墨边把封袋放进袖中，边自顾说道“和她一离开灵山。”

“墨姐姐和我说话吗？”巧羽一脸困惑，刚到就被人赶，郁闷的问道“姐姐什么意思？”

“我哪儿也不去，”小路除了眉头深皱，瞧不出任何其他神情，话也说的不紧不慢，字字坚决“你若赶我离开，便是要我死。”

“你是不认错了？”小墨听到她说死字，心里就猛地一紧，刚自己差点杀了小路。多可怕，她想护她周全，却没想到伤她的会是自己。多可笑，自认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会倒过来帮外人。多可悲呀，本想借此放她离开，却不想话一出口，心中漫来无尽的悲寂，快要淹没时，还是她的一句“我那也不去”拉了自己上来。

“我认，”小路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眼神缓缓望向小墨，苦笑道“你要我认我就认”，说完，舒了一口长气，沉心静气道“我认自己想错了”。

“墨姐姐，”巧羽拾机补上一句，好给两人搭个阶，顺着就下来了“小路姐姐已经认错了，你就网开一面，别赶她走。”

“别后悔”小墨转过身，背对着小路，声音低沉，叹气般说完，化身白鹤，冲飞天际。小路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出神片刻，而后勾起嘴角，喃喃自语“天空这么大，你也只能逡巡一域，小墨，我好想......”。

“小路姐姐，”巧羽只见小路后面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奇的探过脑袋，竖起耳朵“你好想什么？我没听清”

“你母亲如何？”小路回过神，朝巧羽勉强笑了下，问道。

“我母亲无碍，只是没了道行，”巧羽也是苦笑“又要再走一遭罪。”

“莫着急，”小路垂着眼眸，似有所思般低语“时间还有，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恢复到从前。”

“唉~~”巧羽摇头叹气道“我道行太低，现今不仅不能保护母亲，自身也难保。”

“你们有何打算？”小路说着，瞥见了一地的鲜血，眉头刚舒展开，又拧在一起。

“先躲着吧”巧羽无奈，看小路望着一地血发呆，啧舌叹道“来年这儿的草势会很好。”

“杀你夫君之人是我白鹤仙子”小墨松开封袋，袋口朝下“噗咚”一声，一物从袋中坠落入海中，那物赤红，身子在水中扭动了几下，小墨望着水下泛起一片鲜红，怅然道“我念一人之善，放了你，日后因果也由我承担。注定是蛟龙，何必与命争？”说完，旋身不见。

水下冒出水泡，随即漩涡卷起，海面滑过一道水纹，片刻后，只剩微波漾漾。

与天同色的蔚蓝海水轻轻抚拍沙岸，哼吟着谁也没心情想去听懂的调调，然后把沙砾含进嘴里，来来回回，吞吞吐吐，自娱自乐，捣鼓出一层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