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沈寅手指用力，将席容的袖口拽得更紧了。

“被你关了一段时间，又过了一段时间躲藏的日子，你恐怕都忘了我是谁吧？你觉得你还能把我关起来吗？你有这个本事吗？”席容眯着眼睛粲然一笑，“我得走了，抱歉，我不能带你走，沈寅，你也回意大利去吧。”

“那不是我的家，我早就没有家了！”沈寅怒吼出声。

“我先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的期望，”席容抿了抿唇，喉口泛酸，“这是你刚刚亲口说的。”

“你在这儿给我下套呢？！”沈寅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人，“果然，在你眼中，你的地位和体面，永远比我重要。”

“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吗？”席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痛楚，“你有今天全拜我所赐，我也大言不惭告诉你一句，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无论荣耀还是痛苦，无论你想不想要，没有这些，你是什么？你是私生子，是劣质Alpha，你的孩子……我不想要，再说，你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对你而言，他只是你的棋子，就像你对于你母亲而言的意义是一样的！”

“是，没有这些，我沈寅什么都不是，早就如你所愿烂死在江城了！”沈寅苦笑一声，“你席大少爷多么高高在上啊，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要是不用点儿手段，我恐怕就像你之前玩腻的情人一样被你甩了吧？”

闻言，席容苦笑一声，诚恳地点头说道：“是的，如果当年就跟你在一起了，如果你没有离开我，如果你永远标记那个Omega，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他的坦诚让沈寅为之一震，心里一直不愿意想起的不堪正随着血液浮现在脑海里，他眼前发晕，目光灼灼地盯着席容：“你都知道？”

正因为席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才会拼命补偿沈寅。

那沈寅过去受的苦算什么？

算席容发泄情绪的小玩意儿吗？

“你在怨我是吗？”席容转过脸，迎上他苍凉的视线，恼怒地低吼道：“要不是你把陈靖晓找来，我都快忘了这茬，前两天你被传讯的原因可不是诬陷栽赃，常轩当年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堵他的嘴，你都要我一五一十的帮你回忆吗！我当年为什么对你动手，你是真不知道原因吗！”

下一秒，沈寅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膝盖磕在青石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哀求更是振聋发聩：“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贪心，最初看上席冉就是因为她有钱，后来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一样是为了钱接近你，就像我当年说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是……我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仅奢望拥有你，甚至还想合葬，所以我才会……我……我恨，恨你那些年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席容在他面前蹲下身，气息不稳，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他几欲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心头莫大的酸楚压得他快要窒息了，他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镇定心神，嘲弄地开口：“沈寅，托你的福，我这辈子还能体会一把丧子之痛。”

字字锥心，沈寅眼中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泪水滑过脸庞，视线清晰了起来，他紧紧抓着席容的衣服，就像抓着唯一的生还希望，指节用力到泛白，“我不该关你，不该强迫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在你眼里很多东西都比我重要……我知道你累了，是我做的错事太多让你觉得烦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不再犯错了，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赶我走……我们就快有孩子了……”

曾何几时，沈寅也是这样卑微祈求，席容定睛看着，沈寅的脸较当年美丽了许多，眼中的泪也比当年清晰，身上的红酒香却慢慢淡了。

一直以来，席容都认为沈寅的物欲值很低，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直到后来他才慢慢明白，沈寅的贪欲都在他身上。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问你一句……”席容委屈的嗓子都快哑了，压抑不住的泪水滑过脸庞，他哽咽道：“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我……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还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沈寅痛苦地摇摇头，“对不起，是我太偏激，才做了那么多错事，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是，我无恶不作，我不得好死……要不是我贪心，就不会……”

看他如此卑微，白玉的脸上清晰挂着晶莹的泪滴，席容心如刀绞，抚上沈寅的脸，微弱的红酒香缱绻的缠上指尖，他颤声说：“你回国之后想进娱乐圈，好啊，我给你最好的资源，给你制订最好的发展规划，我把你推到别人身边是因为我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家庭，我希望你过得好，走上一条正路，哪怕我跟你不能长相厮守，我也希望你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凭自己的能力好好活着，可是你……我们的孩子在你眼里算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前程，什么荣耀，什么地位名分，我根本就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啊，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求你……留下他好不好？”沈寅说着又往前跪了一步。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挺贱，为了心中的爱和对你的愧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自己的底线。”席容站起身，不忍再看沈寅。

“爱？你说你爱我？哈哈哈哈哈哈……”听见这个字，沈寅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了，他笑得苍凉，慢慢松开席容的衣服，须臾，他抬眸嗤笑一声：“你早干嘛去了？”

不是没猜过席容对自己的感情，也猜到了席容当年可能爱他，可沈寅始终不敢真的向席容要一个真相，因为席容见事不明，没有想清楚这种感情，于是此后的种种“补偿”，都是在弥补当年的愚昧。

每次感受到席容对自己的好，沈寅的心就痛一回，像是生生将过去的痛苦再次翻出来再经历一次。

“你也好，我父亲也好，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才觉得愧疚，然后拼命补偿，你们早干嘛去了，”沈寅凝望着席容，一字一句地说：“你甚至还把对我的亏欠补偿在一个像我的人身上，你不会带我走，但是你会带他走，你会为他考虑周全……并且是出自本心，而不是所谓的‘补偿’……席容啊，你真让人恶心……”

席容愣住了。

“我没有说错吧？我是劣质Alpha，当年就被你看不起，我的孩子当然也不配生在你家，有的是顶级Omega愿意给你生，”沈寅咽下喉口的酸涩，面色无华一片死寂，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机械般地开口：“我知道你照顾我的尊严，顾忌我的面子，我也从来不愿意让你为难，竭力成全，可你的爱无非就是把我推开，我于你而言，从来都是局外人……”

他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水，仰起头看着席容，苦涩一笑：“你的爱我真是受不起……说来说去，这辈子我最恨的还是你……我真恨你……”

爱吗？爱啊；恨吗？也恨……

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可是看见你痛，又恨不得将你拥入怀中。

席容也恨啊，恨沈寅当初为什么不跟他道歉，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看清自己对沈寅的心意，平白无故耽误了这么多年。

可爱是他羽翼丰满时才能给得起的奢侈品。

这次回席家一定是险象环生，沈寅如果知道真相，必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要是沈寅跟他一起回去了，席容得分心保护他，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沈寅还有可能成为他的软肋。

他父亲，堂堂席家家主遭人暗害，他的孩子也成了牺牲品，他席容保不住父亲保不住自己的孩子，要是有一天也保不住沈寅……

席容真的不敢想，倒不如让沈寅走，让他回意大利待着，起码哪里安全，等他料理好一切，再把人接回来。

残阳如血，映照在席容俊逸的脸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高不可攀的金光，仍像当年初见时一样矜贵疏离，长睫低垂的瞬间，一滴清泪滑过脸庞，映着夕阳，熠熠生辉。

原来高贵的人落下的眼泪都是金色的。

“你别哭，是我太不堪，是我没福气，是我自作自受，我认了，”沈寅抬手想擦掉席容眼角的泪，可手却没力气，抬不起来，他转过脸望向沈微叶的墓碑，不再看席容，“你走吧，要是有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席容在原地僵了片刻，转身便走，没有任何停留。

接到消息赶来的卡罗尔正带人守着墓园门口。

席容出去之后深深看了卡罗尔一眼，什么都没说，拉开车门上车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卡罗尔一脸茫然，往墓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沈寅还跪在哪儿，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你快去看看吧，我们要跟席总回北京了，这边有什么还麻烦你看顾着点儿。”张锐察觉到不对劲，催了卡罗尔一句。

卡罗尔没理他，抬腿进了墓园。

“到底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赵景年疑惑地问。

方才他还跟张锐调侃，说沈寅跟席容站在一起真般配，沈寅都快塌成废墟了，席容还能把他保住，就好像无论沈寅犯什么错犯多大的错，席容都无条件保护他，结果下一秒沈寅就给席容跪下来了，吓得他们守在外面的人大气不敢喘。

“估计又是沈寅惹着席总不开心了吧，唉，他也真是。”张锐把赵景年拽上了另一辆车。

赵景年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就这样。”张锐撇撇嘴。

沈寅把赵景年交给张锐那一刻，张锐就明白沈寅的意思了，这是要借他的手敲打赵景年，让人安分守己，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既然如此，张锐作为深受其害的“过来人”，便警告赵景年，可以小小的得罪一下席总，但是千万不能得沈寅，这小子报复心极强。

然后又说了一堆沈寅的坏话，总之是完美树立了一个“反派”形象。

说完之后张锐一摸良心——

嘿，一点儿不痛！

赵景年也明白张锐的意思和沈寅的顾虑，可他扪心自问，他对席容真的没那个心思，就算有，那条跨不过去的阶级鸿沟就已经让他望而却步了，也只有沈寅艺高人胆大，敢用奇葩又抽象的方式追席容。

再说，沈寅报复心强他知道，席容上午跟人家吵完架，沈寅晚上就能把人打一顿，就这还算晚了，只是张锐说的其他坏话他不认同，他总觉得沈寅不管怎样，心底都还有一丝善良，否则以前也不会给他那颗糖。

可惜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看顾好自己就是上上大吉了，旁人的恩怨情仇只能看着。

引擎低吼着，车队迅速驶离，只留下冰冷的尾气和更深的死寂。

远在北京的席家已经变天了。

席恒瑞的仓皇出逃，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让那些依附他的人没了主心骨，尤其是很快就听说了席容已经回席家的消息，他们更是失去了互相掩护、销毁证据的机会，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赚大钱的人没几个手脚是干净的，这帮人有挪用公款的，有行贿的，有非法集资的，枚不胜举，席家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内部被煮出啃的千疮百孔了。

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不过席容好像也在保住席家在外的脸面，只是单拎出来几个人，依法定罪把他们送了进去。

见此情形，部分聪明人选择对席容低头认错。

其他人则趁这个时间转移资产潜逃国外。

老宅的书房里，厚重的窗帘被拉开，精心打理的庭院在夏初之际迸发着勃勃生机。

秘书推开门走了进来，轻声说：“席总，都差不多了。”

席容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隔着昂贵的面料，轻轻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没有漏掉谁吧？”

“没有，都拖家带口地走了，动向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席容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告诉外面的人，全部杀光，不留活口。”

“好的。”秘书说。

这个社会讲究优胜劣汰，选择向席容低头的人都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虽说有几个人被席容弄进去了，可是他们犯的罪不大，在里面表现良好很快就可以出来，并且这几个人有能力也聪明，席容会选择留下他们。

至于那些负隅顽抗选择卷款潜逃的，席容早就在国外安排好人手在外面等着了，出国就是找死。

“席恒瑞有消息了吗？”席容转头看她。

秘书摇摇头，“大小姐也没有消息。”

“继续去查吧。”席容摆摆手。

秘书离开后，屋里再次剩下席容一个人，满室寂寥即将再次将他裹挟的那一刻，指尖触及到一抹颤抖，席容眸光震颤，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显怀的小腹。

“别怕……”他轻声安慰，“再过一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他。”

半个月过去了，席恒瑞没有消息，席冉没有消息，连沈寅也没了消息。

不过席容知道，沈寅在意大利，他一切安好。

这场排除异己的行动在席容强力的推进下进入尾声，手段雷厉风行，可是没往大了闹，不仅保住了席家的颜面，没有动摇到家族根基，还没得罪他们背后牵扯的关系势力，以最小的震荡成本，完成了对权力核心的彻底清洗与重塑。

——巴西，里约热内卢郊外

与北半球已入夏的温暖不同，巴西也要入冬了，冷风吹得人皮肤疼，远处基督山巨大的轮廓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雨林边缘蒸腾起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私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线条流畅的湾流飞机。

席恒瑞裹了裹身上不合时宜的薄风衣，试图抵挡心底不断冒出的寒意，他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穿着考究休闲西装的白人男子——奥斯本。

奥斯本操着一口流利但略带口音的中文，如鹰隼般的眼眸扫过席恒瑞略显憔悴的脸，“你在中国国内的‘家’，最近动静可不小，你那位年轻的侄子，手腕真是……有几个跟你一样出来的人，在外面‘意外’身亡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