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楚煜只听到前半句就惊惶不安地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垂下，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掐紧了，手套上皱褶的纹路已经被深色试剂勾画得有些狰狞。
他似乎恢复得很好，生活里的一切也在回归井然有序的状态。
可封明泽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之一，即便他不再受制于腺体的影响，对方短短几句话，依然能把他试图盖在身上的遮羞布一把扯下。
Alpha说出这些话的冰冷模样，楚煜太过熟悉，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躲不开那股压迫感。
……解释清楚？
所有一切，都是从他们高得要命的匹配度开始的。
被标记，协议，同居……最终戛然而止。
他从哪里开始解释，封明泽才会满意呢？
一瞬间，仿佛虚空中抽掉了最底层的积木，重建的秩序再次崩塌。
回忆密密麻麻地砸下来，楚煜茫然迷失其中，脑海中有无数画面飞掠而过。
忽然发觉，以前封明泽看向他的眼睛总是含着笑意的。
尽管一开始并不明显，楚煜只觉得这是个挺温和的Alpha，有了后来的对比，才知道封明泽那时态度有多好。
仔细想想，更是匪夷所思，因为像封明泽这样强大的Alpha，无意间释放攻击性是非常自然的事，连宋昕都会有不小心刺激到他的时候，而他居然会认为封明泽温柔。
只能说明封明泽在他面前一直很克制。
而他又错误地把对方的个人修养，看成了珍视自己的证明，然后在被爱的错觉中越陷越深……
美梦总是让人沉溺。楚煜微微摇头，像是抓住某个执念般，逼自己定格在一句话上。
“没有标记，你什么都不是。”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吗？
那声音真实得近在咫尺，楚煜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猛然睁眼，随后两道重合的声线分离，他辨别出耳边的声音是宋昕在说话。
“……伴侣责任只和标记有关，就算他找到最高法，你也不会有事的。”宋昕将楚煜的反应看在眼中，缓步上前，见他眼神空茫，抬起温热手掌按在Omega单薄的肩上用力握了一下。
“是吗？那就好。”可楚煜的语气中并没有如释重负，只是低头慢慢摘下弄脏的手套。
“还是担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找林默。”宋昕对于这个防不胜防的Alpha也很是头疼，唯一能想到的全能型救星就是林默，“虽然他不是管这一块儿的，不过他的同事，他所在的组织，对这种情况应该有所了解。”
楚煜思忖片刻，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先是你的研究进程推后，然后是雷主任被打扰，我不能再让其他人牵连进来了。本来以为，切掉腺体就能断开我和他的联系，但是我忘了标记对他有多重要……其实他根本不会听我说了什么，只是想从我身上，挖掘出他需要的信息素。可能是最近撞上易感期了吧，等他用上替代信息素，就不会再想起我了，冷处理就好。手机……这两天我就不开机了，新的工作机会，我可以直接去工厂找。”
“你的身体，去工厂吃得消吗？”宋昕很想祝福他，但想到工厂的环境和工作时间，眉头就忍不住压紧。
“师兄，你不提醒，我都快忘掉自己是Omega了，”楚煜故作轻松地说，“当Beta的感觉还不错，神清气爽，情绪稳定，很适合在工作岗位燃烧自己。”
第二天下午，封明泽草草吃过午饭就回了房间。
卧室穿衣镜前，眼光挑剔的Enigma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深灰色精纺羊毛西装。英式剪裁将他宽肩窄腰的体格勾勒得非常完美，但过于正式，不适合约会穿。
他不满意地脱下，扔到身后大床上，上面已经堆了各式各样十几样单品，全是刚换下的。
封明泽从衣柜里取出下一件备选，拎着衣架举在身前看效果。
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连毕业舞会都没这么慎重地挑过衣服，他似乎又有些懊恼，脸一垮，放下休闲柔软的高领毛衣，然后将之前舍弃的商务外套拿了回来。
就这样吧。
封明泽在镜子前简单整理了一下，很快说服了自己。
其实更重要的是，楚煜对这套衣服的评价不低。
那时他们刚开始同居，这只是磨合期里很平常的一个瞬间，但封明泽莫名记得很清楚。
有天他早早起了，在床边换完衣服楚煜才醒。Omega大概还没习惯同居的节奏，睁眼后坐在床上看他的目光还有些拘谨，下床的动作也是轻手轻脚的，但随之散发出的味道却异常甜美热烈。
昨晚他把这朵小白兰养得很好。封明泽心情大悦。
几乎是腺体恢复活跃的瞬间，封明泽的眼神就暗了，直勾勾转向楚煜，从光洁白皙的小腿自下而上，宛如实质的视线甚至试图撩起睡袍的衣摆。
“过来，宝贝。”封明泽自然地喊，有种猛兽在自己的地界巡视后一切正常的惬意。
“怎……怎么了？”Omega一个激灵就在原地立正了，只见封明泽穿戴整齐站在不远处，朝他伸出一只手，微笑不语看着他。
睡着之后，他说奇怪的梦话了吗？还是乱动吵到Alpha了？楚煜一边心情沉重地反思着，一边慢吞吞把自己挪过去。
刚踏入封明泽的领域，腰侧就被用力一拉，搂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晚上我有商务邀约，帮我看看这套衣服合不合适。”嘴上这么说，封明泽却完全没关心衣服，先低头用鼻尖碰了碰楚煜的后颈，抬起下巴道，“你好香。真想把你揣进口袋，去哪儿都带着。”
“我觉得，挺合适的……嗯？封总……”带着侵略性的呼吸顿时撩热耳畔，楚煜脖子往后仰了仰。
“开玩笑的。”封明泽勾唇一笑，一手揽紧Omega带着被窝暖意的身体，一手指了指抽屉里琳琅满目的配饰，“还缺条口袋巾，你帮我挑。”
手臂一用力，将楚煜拨到身前，自身后拥着他，楚煜被突然的亲密距离弄得浑身紧绷，过了半分钟，才在封明泽的安抚下放松，“我不太会……”
“挑你觉得顺眼的就行。”封明泽说。
“那就，这个。”楚煜果然按自己的喜好选了里面最素的纯白款。
“上面还要喷香水。”封明泽拿出那条丝绸口袋巾，修长手臂将抽屉推回去，楚煜以为封明泽还要让他挑香水，眼巴巴等着他开下一排抽屉。
结果封明泽直接把口袋巾塞到了他手里，笑得不怀好意，“我要你的味道。”
楚煜直觉认为白兰在高端香水里并不常见，第一反应是惊讶，“你还买了这种香型？”
光洁明亮的镜面里，Alpha脸上漾起更深的笑意，似乎觉得Omega的想法单纯得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不是香水，我要你的味道。”
“……”楚煜双眼微微睁大，封明泽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他拿着口袋巾的手，鼓励地道，“你可以用它在腺体上擦一擦，嗯？”
楚煜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粉色，几番鼓起勇气都没能指挥动自己的手，“这样有点……”
“哦？”封明泽故意曲解道，“有点累手？那我帮你。”
“……”楚煜两眼一闭。
最终封明泽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配饰，在镜子前仔细将口袋巾放好，问旁边脖子红了一圈的Omega，“老公帅吗？”
以封明泽的兴致，等不到回答是不会让他走的，楚煜于是闭着眼一通乱点头，落荒而逃。
一模一样的装束再次出现在镜中，封明泽抬手抚了抚雪白丝绸口袋巾，木着脸转身出门。
东湖酒店没有冷清的时候，只是离大堂远的包间比较安静，封明泽感觉连手腕上机械表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楚煜还没来。他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算了，今天路况不好，堵车很正常。封明泽暗自想着，始终保持着笔挺的坐姿。
就这么吊着一口气，当了半小时雕塑，服务员敲门进来，委婉告知菜品该上了，封明泽绷直的肩膀才松了松，隐蔽地收回失望的眼神。
楚煜应该要到了，现在上菜正好。封明泽想了想，点头同意。
很快后厨就把他预定的菜品备齐，热气腾腾端上来。每盘菜封明泽都盯了会儿，还在想先给楚煜夹哪个。
但直到水汽升腾消失，包间门口都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等到酒楼打烊，又为了他多延迟半小时，还是没等到楚煜。
封明泽在一桌没动的菜肴前站起身，被服务员恭恭敬敬送出大门，转头他就在小巷边上拿出手机。
果然联系不上楚煜。
随后他拨通了律师。以对方接起的速度和开口的语气，封明泽觉得他过得挺清闲。
“咨询你一个问题。”封明泽满心郁闷，省去寒暄过程。
律师浑然不知封明泽近乎悲惨的境况，还以为他和楚煜已经磨合到下一阶段，欣然抢答：“订婚是否具有法律效力，要看订婚协议上——”
“我不是要问这个，”封明泽低声否认，又停顿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声音没有波动地说，“如果我要你帮我起诉楚煜，为了得到标记，蓄意欺骗……”
“？？？”
经过几轮夹杂着惊奇的追问后，双方勉强校对完关键信息，封明泽得到他想听的答复：
“原则上是可以的。”律师艰难给出结论，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就着手准备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