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安哆哆嗦嗦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头都不敢抬,直打寒战。
闻言,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横流。
似是穷尽全身力气哀嚎,哭声响彻整个大营。
崔策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一震。
他冷眼看林安无实物演绎,没搭理她,对着帐外说:
“过一炷香喊兄弟们来抬人。”
帐外数名士兵喊声高亢:
“是!”
林安还是哀嚎了好一会,才渐渐止住哭声,啜泣道:
“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将军留我一命。”
正待开口,就听见帐外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鸟声轻微,轻微到崔策并未察觉异常。
林安面容依旧悲怆,心中却怦怦乱跳。
是纪舟,纪舟来救自己了!
这布谷鸟叫声是他俩之间的暗号。她每每爬树打鸟上山摸桃,都让纪舟在旁边守着,一看大师兄来就学布谷鸟叫。
不愧是自己的好徒侄!
傅严随韩瑾一路快马回到战场,找了北戎士兵的军服替换。二人赶上了来查找伤兵的队伍,混在其中,顺利溜进了北戎大营。
正待他二人要寻找林安的落脚之处,就听到了她洪亮的哭声。
顺声而来,营帐四周士兵把守。
幸而天色已黑,二人躲在不远处,并无人察觉,只静候时机。
初听林安大哭,傅严放心了不少。
傅严见过林安的花式哭法,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只要她还有力气演戏,就说明情况不至于太糟。
傅严凝神细听,在听到林安要招认的时候,下意识打量了下韩瑾铁青的脸色,立刻出声示警。
这布谷鸟声,傅严在青平山的时候早就发现了其中猫腻。到后来,他都不用亲自看,只要听到布谷鸟声,就知道林安又在偷懒耍滑了。
这傻丫头,军规铁律,可千万啥也不能说啊。
林安哭道:
“我就是个妇道人家。我夫君和小叔都战死了,家里就剩下年迈的公婆和两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朝廷征兵,家家都得出人。公公实在年纪大了,只能我顶上。
我啥也不懂啊,来了就被换上军服,给了兵器,就上战场了啊!
我就是个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
崔策审慎地打量着林安,看她哭得真切,问:
“你是茂阳人?”
林安道:
“不是啊!我是南面的。朝廷全国征兵役,队伍里哪儿的人都有。”
崔策蹙眉,不信,故意问:
“照你说,军中都是如你这般的女子?”
林安摇头,否认道:
“有我这般征兵上来的平民,也有大梁士兵。都有,混在一起。”
崔策死死盯着林安,不放过她每一个表情,问:
“军中有多少人?”
林安思索片刻,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是多少人来着,呀,那数我记得提过。多少人来着。”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皱眉思索,认真回忆的样子。
“啊!我身上有当日乡里发的征兵令,不敢扔,就一直贴身存着。上面写着呢。将军,您给我松绑了,我拿出来给您!”
崔策并未理她,他神情戒备,绕到柱子后方,检查林安手腕间的绳索完好。
他这才走近林安身侧,伸手在她衣服中翻,还真在腰间找到一个油布包。
林安神情不舍地盯着油布包,忙道:
“是这个,就是这个,将军,我给您打开。”
崔策依旧当什么都没听到。他拿着油布包回到桌边坐下,打开来一看,里面当真是一张纸,折叠好,似是写着字。
展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很小,崔策凑近细看。
这是什么?!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崔策瞬间觉得自己被耍了,正要质问林安,只觉得头晕脑胀,眼皮沉沉。
下一刻,人已经支撑不住,趴在了桌上。
林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说给你打开,你不听,姑奶奶秘制的麻药仙,赏你了。”
林安手腕间戴着一个普通的镯子,只是她轻轻按压,镯子边侧立刻露出利刃。
片刻功夫,她便解下绳索。
林安将绳索胡乱套在手上,装成依旧被束缚的样子。
她从崔策手中拿回那油布和纸,不慌不忙,屏住呼吸,仔细收好。林安随即搬了个小木箱子,垫在了崔策下巴底下。
这高度正好,从背影看还当他只是坐着呢。
然后光明正大地走出了营帐。
“军爷,军爷,将军让我出去解手,嫌我脏。”
营帐外,站岗的士兵,回身看了一眼帐内,远处崔策似是伏案忙着什么。他们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
“你们两个人押着她去,速去速回。”
一旁似是管事的士兵催促他们赶紧去,不要走远。
速去可以,速回,就是慢回也回不去了。
黑暗中,韩瑾与傅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名士兵,带着林安摸黑逃出了北戎大营。
傅严确认林安没有受伤后,将军服脱下给她披上。
林安没见纪舟前来,不禁疑惑,那刚刚布谷鸟声是哪儿来的。
三人脚步不停,赶到来时拴马的地方。
“傅兄,我的马脚程快,我带林安走。”
“好。”
北戎不定何时就会派人来追,此时尚不算脱险,越早回营越安全。
二人商定后,韩瑾翻身上马,伸手将林安也拽了上来,即刻赶路。
被掳去北戎时,林安头脸朝下被倒挂在马上。
她忍了。
眼下是回营啊,怎么又被挂在马背上。
这高头大马,就没有一个她坐的地方吗?!
骏马奔驰,韩瑾俯身策马,紧紧压住林安后背,也是怕她掉下去。
林安只觉得脸都要埋进马肚子里了,后背压得她透不过气,外加颠簸时不时吃一嘴马毛。
她怒吼:
“你放我起来,我要吐了!”
韩瑾一边回头看后面尚无追兵,安抚道:
“你坚持下,这样脚程快。”
林安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吼道:
“老娘坚持不住了!”
说完手脚并用,就要起身。
还没爬起来,只觉得身后重重一掌,把她狠狠地按在了马背上,动弹不得。
就听韩瑾口气已不复刚刚温言相劝,冷声道: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再不给林安任何反抗的机会。
吐无可吐。
回到营中,林安下马,直呕酸水,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一旁傅渊看林安平安归来,感激不已,连连向韩瑾道谢。他招呼林安,道:
“安儿!快多谢韩将军!”
林安蹲在地上干呕,只是摆摆手。
谢他请自己吃了一路马毛吗?
却被傅严一把拉了起来,厉声说:
“你看你这次添了多大的麻烦!多亏韩将军救你!不然在那北戎大营,你以为会有什么下场?”
说罢,把林安拉了过去,面色严肃,要她道谢。
林安眼眶中的眼泪还没擦去,此时见师傅和大师兄疾声厉色,一副不肯罢休的态势。
演戏谁不会啊。
她冲着韩瑾的方向,行礼道:
“多谢韩将军搭救,感激不尽。”
许是人累了,演技也差了。
委屈,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咬着后牙槽道谢。
韩瑾怎会听不出来。
夫子说得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三日后,顾普明领大军屯兵茂阳以东,十万大军,原地修整。
万幸,期间北戎不曾攻城。
看到大梁旗帜出现在滚滚尘烟中,韩瑾终于松了口气。
顾普明马不停蹄,扎营后立刻携顾融、赵实入茂阳,见到韩瑾就问:
“怎么回事,之前情报有误?”
此番大梁抗击北戎,朝廷拜顾普明为大将军,顾融与韩瑾位列副将。
前期,据韩瑾手下线报,北戎将率十万大军攻打固城。大梁以此作防御部署。
顾普明与顾融集结队伍后,从京都出发北上固城。
韩瑾因潜藏北戎探取情报,则奉命直接赶赴固城。
谁知,大军刚行兵两日,顾普明便收到了韩瑾的消息,立刻转向茂阳,星夜赶路,不敢少歇。
“之前情报确实有误,都是属下部署不当,待战后立刻严查。”
战前情报收集是韩瑾的专长,他自己训练出的暗探,已于数年前安插在北戎,且早已形成颇具规模的情报网络。论理,不当有误。
“韩将军情报居然也有错的时候。”
顾融在一旁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话一出口,就被顾普明一个眼神封得再不敢多说。
大梁自立国以来,两大将门,韩家与顾家,世世代代武将辈出。多少子弟马革裹尸,为大梁的边境筑起了铜墙铁壁,护百姓安宁。
韩顾两家素来平分秋色,互不相让。皇家也乐意看他们相互制衡。
到韩瑾父亲韩广厦这一代,与顾家顾普明愈发互看不顺眼,各领各的兵,各打各的仗。
顾普明虽跟韩广厦较劲了一辈子,倒是很看好他的两个儿子,韩瑾与韩亦驰。
尤其是韩瑾,从小便在军中历练,吃得起苦,真刀真枪拼出来了一身勇气与干练。
反观自己这个小儿子,习武靠打骂,上战场靠威逼利诱,就属那些京都玩乐的地方他跑得最勤。
顾融整日里听父亲夸赞韩瑾,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好不容易捉着他的错,说死他。
此番情报有误,韩瑾自责。幸亏茂阳未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面露愧色,道:
“待战后,属下自当领罚。”
随即,他细说了这两日青平派如何施以援手,茂阳守军又是如何大败北戎骑兵,才得以拖延北戎攻城。
眼下大梁只有大军十万,要抗衡北戎二十万大军,绝非易事,谋划部署,用兵之计,都需仔细商议定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