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不算大的堂内因为没有第三个人而显得宽敞,与此同时也因为两人相交的视线而显得紧密。

“你还好吗”这样的问候语常见于多种场合。且多发生于被问方近期有过什么遭遇的前提之下。

两人重逢之后,裴谙身上没有什么特殊遭遇。

所以他问:“你指哪方面?”

陆潮之说:“我去过景林。”

用词那样委婉,连葬礼两个字都不提,而用景林替代。那是安葬裴见山的地方。

裴谙说:“然后?”

陆潮之想了想说:“有人和我说过一些话。”

裴谙了然。

陆潮之到底是圈内人,很多事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裴见山在过去几十年,是商界的一位极大人物。他在世时跺跺脚下边就得跟着抖三抖,他离世后无数资源等待重新整合,无数年轻人物都在蓄势待发,以求放出光芒争夺新的引导地位。

而在这样重新洗牌的关键时期,就连星汉都在铆足了劲等待接收考验,可裴谙却连裴见山的葬礼都没有去参加。

- -这听上去好像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实际却不然。

裴见山虽然走了,但他的人际网还在。那是顶级的圈层,也是最大的势力。而裴谙如此行为,等同于是向他们发送了一个信号,宣布他彻底不可控。

其实裴见山在世时裴谙就不可控。但那时裴见山在世,好歹有一层过硬的亲缘关系牵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很多人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而如今裴谙不去参加葬礼,等同于是自己将这段亲缘斩断。

那点面子是再不可能继续给下去,甚至以往给过的都想要收回。

《落秋山》往后在明面上之所以还能辉煌至今,是因为德尔奖的含金量和民心度的确叫人无话可说。加之裴见山尸骨未寒,有些人动手不想动得那么明显。

可私底下,那些包围网却早就冲着裴谙来了。

先是悄无声息的断了人脉,然后是一点点将代言拔除,等到如今时间过去两个多月的时候,以裴谙在圈内的资历和地位,王石竟然会没办法接到剧本。

相识的导演再面对裴谙时,全都只剩下了无言苦笑。陆潮之会被人在葬礼上找去“说话”,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他们给你脸色了?”裴谙问他。

陆潮之摇头说:“没有。”

陆老头还在,陆家就没人敢动。

而以陆家对陆潮之的重视程度,那些人的确是不敢对他太过火。

裴谙点点头说:“那就行。”

陆潮之蹙眉追问:“可你呢?你好不好?”

娱乐圈是一块大蛋糕,它能辐射的范围太广,能获取的利益也太叫人眼热。

那些人想要扶持一些听话的,能为他们博取利益的人上去,也想要以此来构建他们的理想市场。而一旦他们那厚重的关系网运作起来,就连裴谙这样光辉过的影帝都能分分钟被按灭,普通人便更不用说。

资本是他们的,权力是他们的。在这样膨胀的野心之下,容不下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

陆潮之自葬礼以来,是真的担心裴谙的情况。

可裴谙却笑笑说:“没有什么不好。”

他见陆潮之的眉头还紧蹙着,于是多宽慰了他一句:“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和这点破事做斗争?”

没有阻碍,生命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

前路本就是无限创造与改变的过程,有问题出现,那面对解决就可以。

从确定不去葬礼的那一刻开始,裴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决定是他做的,后果也由他来承担。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篇故事,却不是只有安安稳稳活到老才是好故事。上天赋予了裴谙不一样的天资与色彩,他便为它们战斗到底。

曾经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如今也将要这么一路走下去。

没有变过,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怕。无非是现下的情况变得更棘手了一些而已,但那又怎样?

裴谙的神情依旧漫不经心得很。

不了解的时候,陆潮之曾一度非常厌恶他这幅不可一世的样子。可越是了解,就越是明白其中的璀璨之处。

一年过去,高峰低谷接连到来,裴谙却还是当初那个裴谙。

而陆潮之在面对这样的裴谙时,也还是当初那个陆潮之。眉头彻底舒展开以后,便笑着说了一句:“裴老师,我果然很高兴认识你。”

裴谙看他一眼,不自觉被他的二次坦诚给逗乐了。

和很多人不一样的是,陆潮之并不探究裴谙为什么会不去参加亲生父亲的葬礼。

他的关心裴谙,就真的只是关心裴谙而已。

这份心意裴谙领了,或者说他所有的心意裴谙都领了。所以后来反问了他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潮之说:“做课题。你呢?”

裴谙笑说:“新戏采风。”

*

老张是张好乐的父亲,张好乐跟了他们一年,而他们也受老张照顾良多,这是王石跟去县医院的原因。

但是王国升跟去县医院的原因,甚至王国升为什么会同他们一起出现在县里,裴谙之前被早早那样一打断,就忘了继续解释下去。

新人取代裴谙没有那么简单,许多导演都说,那些人太想当然了。他们叫裴谙等一等,也许等个三年两载,上面人的想法就变了,到时候裴谙的情况自然也就宽裕了。

可任人宰割哪里是裴谙的性格?他当什么也不可能当鱼肉。不给他戏拍他就自己去拍戏,王国升就是他同王磐借的。

新项目才刚刚开了个头,剧本还没有成型,所以需要采风。来西北这边的目的就是如此。

只不过县城好像还达不到裴谙想要的采风要求- -电影院就那么明显挂着他的海报呢,他到县里的这两天连大门都出不去。大白天还被迫闷在旅馆里打牌,采风采的全是旅馆扑克风,还得麻烦老张帮他们挡住那些好奇的县民。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所以当王国升下楼后听见陆潮之描述县城下边还有个更偏僻的威虎村时,才动了跟过去了解情况的心思。

而等王国升晚饭时间回来,这事基本就定下来了。

裴谙一行人要同老张、以及老张一下午筹集到的物资,一同前往威虎村。收拾行李立刻就走。

裴谙一行一共七人。

包括早早在内的熟面孔就已经是五个了,剩下两个一个是摄影师,一个是那位女助理。

这人员不少,加上行李和设备,两辆车才装得下。

再加上老张、老张的物资、处理好伤口可以一起回归的一些轻伤村民、迪克教授以及陆潮之,队伍莫名其妙就浩荡了起来。

旅馆没有房间,所以陆潮之洗过澡之后是在车上睡的。

睡醒后瞧见这阵仗时,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人多,物品多,所有的车都要物尽其用。

陆潮之醒的时候老张还不确定他今晚回不回村,特地跑来问了一声。

陆潮之说:“……回。”

然后他的车就瞬间被人和物资给塞满了。望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一箱箱胡乱放进自己的车里,陆潮之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立刻下车查看情况。

而裴谙也是这个时候被胡乱塞到他的车旁的。

两人视线相对时,都很有那种纷乱状态下的无奈之感。裴谙见陆潮之还皱了眉头,顺嘴便逗了他一句说:“是要查我吗?”

陆潮之顿了一下,目光一看裴谙就笑。

伸手把车门再打开了一些,随即隔空做了个护他上车的动作说:“不是,你坐好。”

这一趟的主安排人是老张,只有他认识所有人。

老张本来是想和轻伤村民坐一辆车的,觉得一边一个熟人照应吧,把裴谙安排给陆潮之也是基于这一点。

但是他们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场面也太乱了,根本不可能办到谁想和谁一车就和谁一车。实际情况是还没反应过来呢,想坐的车就已经满了。

老张在车群里晕头转向了好半天,发现还得是陆潮之的车上有空座,只能又急哄哄地把自己也塞了进来。

这人一着急姿态就容易不好看,老张上车后看看一派端正的陆潮之,面上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陆潮之的眉头却很早就舒展开了,这会儿只笑看老张说:“您也坐好。”

车辆踩着夕阳,稳当发动。

老张回头看了眼把物资和人都载得满满当当的车队,总算是满足地舒了口气。

张好乐见状,推推眼睛笑道:“爸爸好久没有回村了吧?”

老张立刻摇头:“那不是,过年才回去了。年饭能不回去吃啊?”

张好乐长哦了一声。

车辆又向前开了一会,往村的熟悉道路出现在眼前。

老张眯眼靠了一会动荡的椅背,随即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转头望向了后座看窗外的裴谙。

“裴老师。”老张叫道。

“您说。”裴谙收回视线。

“我刚才又问了一下小乐。所以你们来我们这,不仅是要,还要那什么是吧?”老张先做了个拍照的手势,后边那个词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裴谙很快理解:“是,还想要了解一点您这边的情况。”

“对对,了解情况。”老张拍手笑起来。

那张脸上处处都是皱纹,笑起来时尤为明显。他又看了眼窗外,随即问裴谙说:“那我想给你讲一个我们威虎村的故事,好不好啊?”

裴谙说:“好啊。”

老张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威虎村,为什么叫威虎村不?”

张好乐一听到这,立马便笑了一下,旋即推着眼镜转头看向了窗外。

连夜的雨将地上的沙尘搅浑为泥,漫漫黄土地看上去是那么的乏味可陈。

车内传来裴谙的声音:“为什么?”

以及王国升的声音:“是跟老虎有关系?”

“不是哦,我们这在西北啊,西北哪里有老虎。”老张笑着直摇头:“叫也叫东北虎了不是?”

“好多人都这么想。但其实我们这个‘虎’哦,原本其实是‘胡’的意思。”

“胡?”

“对,威胡村。就是威震胡虏的意思。别看我们村偏,但其实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哦,当年和那个长城一样,都是保家卫国过的咧。”老张骄傲说。

威虎村临明长城,而西北明长城一带,旧时多防御设施。

许多留在附近的村庄,当年都是直接同长城接轨的军事村庄。

威虎村村名的原意为威震胡虏。威震西北长城以外的一切胡人,全村皆兵。

后来明灭清起,新政权对胡人、关外人这样的字眼敏感,大手一挥,便将胡改成了虎。威虎村这名字听着也就像是在和不存在的老虎做斗争了。

但其实不是。这村庄旧时存在的意义,同它附近高耸威立的长城是一样的。

看看长城,听老张讲讲村庄的故事,便好像看见了历史的代际,广阔而辽远。

而裴谙他们接下来要去的、陆潮之已经待过一年多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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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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