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那样正经且认真,仿佛说的不是别人吃过的食物,而是什么普普通通等待分类的物件,叫人都没办法在一瞬间往歪处想。
裴谙起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之后才抬起眼皮,自入座后头一回看向了陆潮之:“放你那干什么?你吃?”
陆潮之说:“嗯。”
裴谙忍不住乐了:“真把我当你哥了啊?”
陆潮之顿了一下才理解过来这话语里的关系,摇头说:“不是。”
“这里的食物很珍贵,夹了不吃他们会心疼。”
裴谙扬眉:“这么体贴,那岂不是谁的不合胃口都能放你这?”
陆潮之张了张嘴,看了他一眼后又收回视线说:“……也不是,你和别人不一样。”
裴谙问:“我和别人怎么不一样?”
陆潮之的视线有些不自在起来,不再看裴谙了,只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别为难自己。”
裴谙顿了一下,看向陆潮之转移视线的侧脸,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每个桌子上的人差不多到齐了,村长也跟着在席间站起了身,招呼王石和王国升从这边过去,看样子是要来个大众前的讲话。
这是村子里很喜欢的一套,为什么事吃饭就得为什么事讲话。王石过去之前,从后边拍了裴谙的背部一下,是提醒他别忘了张好乐的事情。
他这一下来得太突然,裴谙被拍得眼皮一跳。却没下意识朝张好乐的方向看去,而还在看陆潮之。
陆潮之生得高大,绝大多数时候看着也端正冷沉。属于那种冲突近在眼前,他都不会产生什么剧烈反应的类型,很稳也很定。
所以很难想象像这样的人也会有视线闪躲的一天,看着好像一头犯了错的大犬。眉眼乖顺地低垂下去时,宽阔的体型仿佛都成了摆设。
裴谙抬了抬眉,没再说话,身体稍稍往后撤了一些,就开始听村长和王石他们讲话。
老张作为主厨,也被村长拉过去说了两句。但是老张并没有将他们之间私人的那点事说出去,甚至没有把这次剧组的人员的领头实际是裴谙而不是王石他们给说出去,不让村民们过度关注裴谙,总之就是维持在了一个很舒适的度吧。
裴谙知道,这里边肯定也是有张好乐的沟通在的。
因为这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说话方案,而没有对他的了解,不可能能把事情方方面面都维持得那么好。
他到这个时候,目光才终于朝张好乐的方向看过去。
老张头一回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他可没双王那两社牛自在,说两个词就得结巴一会。张好乐见了就在下边偷笑,偶尔还要推起眼镜揉揉眼睛,外貌看着和他爹特别像,就是要胖上许多。
裴谙见状点了点桌面,问隔壁座位的摄影大哥要了根烟,但随即想起陆潮之来,又没抽,就在那点啊点地玩。
他这人性格的确是怪了些。年幼的时候他也向往过家庭,那时候做过很多事去讨好裴见山,裴见山也只有在他做得合心意时愿意给他点好脸色看。裴谙后来看清楚了,一根反骨走到底,再也不要任何合心意对胃口时的好脸。
但这其实很没有道理。
因为人和人的交往本身就是基于那点胃口和心意之上的,你来我往,最终慢慢成就情谊。况且也不是人人都是裴见山,总不能将十几岁发生的事情再一直往后背个几十年,多没劲。
道理裴谙是懂的。他活到这个岁数,也已经不像年轻时一样那么容易在意这种事了。
只是有的时候,有些感情比较处得来的时候- -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就是会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回到年轻时的状态,然后计较自然也就回归了。
王石说得是对的,裴谙赞成。
他也不是真的就不想理张好乐了,就是需要一点时间吧,需要一点越来越能接受这种事的时间。
瞥了眼眼镜彻底摘掉,被张嫂笑话的张好乐一眼,裴谙摸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张好乐转了笔钱。
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没有备注,就是简单又直接的一笔转账。然后拍了拍张好乐的头像,就把手机给放下了。
饭桌上的张好乐看见后,眼睛一时间揉得更厉害了。
裴谙叹口气,算是真的把这事给过过去了。心里边那点惯常的计较和挑剔心都一瞬间变得平淡了不少,就觉得以后再遇上了类似的事,可能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了。
这可能就是年龄和经历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改变吧。
裴谙不年轻了。
他尝了两口菜,陆潮之问他说:“还合胃口吗?”
其实不太合,但裴谙知道他实话实说往后的对话会变成什么样。所以他眼皮都没有抬,就直接说:“可以。”
陆潮之看了他一会,他好像在学着读裴谙的情绪。
学的方法也那么直接干脆,就盯着看。
裴谙被他看得有点纳闷,正想说点什么,就听陆潮之说:“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
神龛,和李大土。
“我下午的时候给李先生打过电话。他说如果你想看那些记录本,可以直接去他家看,他在村长那边存放了钥匙。救水那天我和教授也确认过他的记录没有问题。”
老农的智慧了,这种纸质的东西是不会随便往地上放的。
裴谙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是想和他聊聊。”
主人健在呢,只看人的记录本,和一边看一边听人说,那味道是不一样的。
“嗯。他也说很高兴能有人愿意听,会尽快回这边。不用等开春,一周左右他就能到。”
裴谙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隔了好半天,他才放下筷子说:“你是不是没别的事干?”
陆潮之问:“什么意思?”
裴谙说:“……你一下午的时间都拿来干这些事了?”
“不是。这些不用花很长时间,只是一个电话。”陆潮之摇头:“我下午有写论文,看书,还有你的帐篷- -”
“我的帐篷?”他的帐篷又跟陆潮之有什么关系?
“嗯。你下午去王先生那里睡,是因为帐篷不遮光是不是?”那些帐篷是老张当时临时用来凑物资救急的,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野外帐篷,所以布料特别的薄,这也是为什么裴谙这一天天的天一亮就能醒的原因。
“威廉那边有专门的露营帐篷,很多,而且很宽敞。我帮你问他借了一个,下午已经搭好了。”
“那我以前那个呢?你拆了?”
“没有,都在那里。”就是让裴谙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但又不强制他非得进去睡。
裴谙看着陆潮之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半天,竟罕见地有些失语。
陆潮之倒是还有话没有说完。
他原本说那些话都是看着裴谙的眼睛说的,很认真也很正式。就好像他那天公然提醒裴谙系安全带一样,陆潮之并不会为此觉得不好意思。他做什么都遵循自己内心的准则,所以也格外光明正大,哪怕有意对人好也是如此,不需要藏着捏着。
但有些事他不是这样。
只见原本还特别坦荡的一个人,说着说着视线突然就偏开了,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如果你确定想去新帐篷住的话,睡袋你得自己处理。这个我不可以,不合适。”
裴谙蓦地一下就笑开了。
他终于知道陆潮之这方面一直以来到底是在不好意思什么了。
也在一瞬间觉得特别好笑- -不带贬义,就是忍俊不禁。陆潮之身型宽阔,这样忽地丢出这么多事,会有种把对人的好都往对方面前砸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叫人一刹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是难得做了一些看上去挺符合其体型的事情。
但是转瞬间,他竟然又在这种最应该符合身型的事情上不好意思了、羞涩了。
男性因为生理因素和环境因素,对于性暗示的敏感度和自信度会远高于女性。甚至于他们做出来的很多所谓好事,最终基本都得落点到性这件事上。
裴谙见过很多他只消多看一眼、多说上一句话,便以为他两当晚能去床上的类型,也见过很多李凯文那种因为他位置在下边就认为他理所应当跪着的类型,却还是头一回见陆潮之这种- -
你甚至很难想象他那双简单纯粹的黑色眼睛里能涌现出情.欲。
而这就是和裴谙最大的不同了,他一身**。
“陆潮之。”裴谙不再迁就他了,把烟给点了,然后叫了他一声。
陆潮之问他:“怎么了?”
裴谙摘了烟,低头点掉烟灰。漂亮的颈项微垂,形成一种近乎完美的弧度。
既带有艺术的美感,也带有男性的力量感,结合起来完全就是危险的象征。
他笑了笑,问陆潮之说:“你为什么要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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