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在速星网吧住了下来。

他在附近找了家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包下一个月的床位，然后每天下午准时出现在A区13号机，如同上班打卡。他不再急切地追问，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打自己的排位。偶尔，他会点一桶泡面，加两根火腿肠，就是一顿饭。

林黯依旧视他如无物，做着自己的工作。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了城市，网吧的客人比往常更少，显得有些冷清。挂在墙角的电视机，被某个客人调到了电竞频道，正在直播LPL夏季赛的一场关键对局——由林黯的前战队“KING”，对阵联赛新锐“TG”。

夏辰正结束一局排位，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无意中瞥见了屏幕右下角的选手镜头。那个曾在网吧里趾高气扬的王皓（Haol），正坐在KING战队的打野位上。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柜台。

林黯依旧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他那本厚厚的笔记，似乎对屏幕里的比赛毫无兴趣。但夏辰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比赛开始了。

王皓选出了一个前期极具侵略性的打野英雄，试图在前期带起节奏。然而，他的几次Gank都被TG战队巧妙化解，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导致地图资源丢失。

“Haol今天状态不太行啊，太急了。”有看比赛的客人点评道。

“感觉KING的节奏是乱的，中野好像没沟通一样。”

夏辰一边听着周围的议论，一边看着比赛。他能看出王皓的操作细节不错，但整体的思路却显得混乱而短视，就像……一个只知道挥舞利刃，却不懂战术的莽夫。

与他记忆中，那个在1v1里将他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充满智慧和压迫感的“影舞者”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比赛进行到中期，KING战队因为一波冒进的决策，被打出团灭，TG战队顺势拿下关键资源，经济差距瞬间拉开。

解说惋惜的声音传来：“哎呀，KING这波太不应该了！如果Shadow还在，他绝对不会在这种视野缺失的情况下……”

解说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迅速转移了话题。

但“Shadow”这个ID，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安静的网吧里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几个老顾客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柜台方向。

林黯翻动笔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TG战队的中单，一个以对线凶狠著称的韩国外援，在公屏上打出了一行所有人可见的嘲讽。虽然很快被系统屏蔽了大半，但那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直播间里的弹幕瞬间爆炸，充斥着愤怒与无奈。

“草，太嚣张了！”

“有本事别请韩援！”

“谁去治治他啊！”

夏辰看着屏幕里那个韩国中单得意的表情，又看了看柜台后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柜台前。

“喂！”夏辰双手撑在柜台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黯，“你就这么看着？”

林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是在打LPL！是在代表我们的赛区！”夏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那个棒子这么跳，那个姓王的废物被打得像狗一样！你明明……你明明比他们强那么多！你就甘心窝在这里，当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缩头乌龟吗？！”

他的声音不小，在相对安静的网吧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林黯合上了手中的笔记，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沉静得让人心慌。

“说完了？”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夏辰胸口剧烈起伏，与他对视着，毫不退缩。

林黯缓缓站起身，隔着柜台，与夏辰面对面。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具有穿透力地落在夏辰身上。

“不甘心？”林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不甘心的人太多了。”

“你以为职业赛场是什么？是靠着一点天赋和不服气就能横扫一切的地方？”他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电视屏幕，“看看那里。团队，运营，版本，状态，舆论……有太多东西，比单纯的操作更重要。”

“我离开赛场三年了。”林黯的视线重新回到夏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我的手，已经打不了高强度的职业对局。我的经验，也未必跟得上最新的版本。一个过气的、有争议的选手，凭什么回去？又凭什么……去治他？”

他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打在夏辰的心上。

“你的不甘心，很廉价。”林黯最后说道，然后坐了回去，重新翻开了那本笔记，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夏辰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林黯的话像一盆冷水，将他沸腾的热血浇了个透心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反驳在对方那基于现实的冷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机位前。

电视里，KING战队的基地水晶在TG战队的猛攻下轰然爆炸，屏幕上浮现出“失败”的灰色字样。王皓脸色难看地摘下了耳机。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仿佛无尽的叹息。

夏辰看着自己屏幕上《纪元》的图标，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落寞背影。

第一次，他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他与那个人之间的，不仅仅是技术的差距，还有一道名为“现实”的、更深更暗的鸿沟。

光想要照亮影子。

但影子扎根的土壤，是如此的沉重与泥泞。

然而，少年眼底的火苗，并未熄灭，只是在暴雨的冲刷下，燃烧得更加沉默，更加坚定。

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敲下了标题——

《关于KING vs TG 比赛中野节奏问题的初步分析》。

他不会放弃。

他要证明，有些东西，比现实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