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十分瘦弱，竹竿似的双手正摆弄活计，察觉头上一片阴影。以为生意上门，抬头却见一贵公子，绸缎造就的黑衣裹身，一双眼睛幽深难测。老汉忙一把拽下帽子，上前拜礼：“不知云公子驾到，老汉有失远迎。”

云淮从琳琅满目的瓷器中收回目光，淡声让他起身：“一炷香前，有位姑娘曾经在你摊前站了许久？”

老汉垂头思索，半晌了然：“公子可说的是眉心间有一枚红痣的？那姑娘看中了一件瓷器，的确在摊前站了许久。”

闻言，云淮眉头微皱，着实想不出来她还有此等风雅癖好，募地又想到独那朵花能有此需要：“她买下了？”

老汉呵呵一笑，拱手道：“回云公子话，这倒不曾，那姑娘许是没带够银子，也不说要买。老汉见她真心喜欢，便想着要便宜一些给她，但后来一不留神，她被另一位姑娘拉走了。”

“她看中哪一件？”云淮扫视一番，没觉得这些比府上的摆件好。

只是见那老汉面露难色：“云公子，那姑娘走后不久，花盆已经卖出去啦！”

云淮问：“可还记得那人什么样子？”

老汉挠挠头，犹豫半晌才道：“公子，老汉年龄大了记不住东西，但听口音，那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

云淮心中本就有计较，听老汉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了**分把握，与铃铛认识，又是外地人，就只能是那一个人。

“多谢。”匆匆留下一句之后，老汉受宠若惊，弯下腰去回礼，再抬头时，却发现云淮已经走远，而他摊子上放了不小数目的银子，少了一件平凡无奇的花盆。

云公子向来周到，做这些事情也从来不会拂人面子，老汉笑呵呵手下银子，唱着小曲继续开摊。

“公子，咱们现在还去山楂铺子么？就在前面不远处，拐个弯就到了。”小厮有些拿不定主意，公子步子越发快，他跟上稍稍有些吃力。

云淮沉吟半刻，突然顿住步子，回身道：“带人去城中将三七街上所有客栈查一番，看看有无一人名于怀，不要打草惊蛇，找到立刻汇报。”

小厮回过神来公子已经不知去向，心中纳闷这三七街离这少说也有几条街，若真要找人，也非不着跑这么远啊。一面费解，一面掏出腰带之中的信号弹，找了人少的地方往天上一射，没过多久所有人便都集结过来，一说任务便又烟花一般无声散开。

云府中的小厮大多经过特殊训练，找人这点子事情不在话下，没一会儿便有了线索。正是在三七街上最有名的一处仙来客栈。

云淮提步进来时，客栈中熙熙攘攘的人一瞬静了下来，立在原地看着他。掌柜愣怔片刻之后急忙迎笑上前，弯腰道：“云公子，您真是稀客，不知……”

云淮抬手阻止他继续发问，一步步上了二层。

瞧那矜贵的样子，仿佛画中人踏步下凡尘，只是周身满是冷静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于怀正在思考，究竟如何将这傻子拿去云府，向云淮将失去的十三家铺子给讨回来。倒不是他讲究颇多，犹豫颇多，实在是这傻子尤其难办，像瞧准他不敢对她有所动作，猖獗得很！

在铃铛又一次整蛊他心爱的波斯猫时，于怀再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提起铃铛的衣领，表情与被揉烂的宣纸没甚两样，额上青筋直跳：“傻子，我警告你，再敢碰它一下，我就……”

“你当如何？”

低沉的声音似乎穿透背上的衣裳，直入心肺。于怀眼皮一跳，松手回身盯着破门而入的云淮。

云淮看出他眸中的诧异，嗤笑一声，上前将铃铛揽入怀中：“即使成一落魄公子，还是没能放下架子，走哪还喜铺张其事，乖乖甘于平淡不好吗？”

云淮眼神淡漠，偏生又带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玩味，着实让人气闷。

于怀眯着眼睛，掏出身后的匕首；“你云公子又是何其矜贵，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着实令人生厌，我不瞒你，此次我来禹州目的就是那十三处铺子。”

于怀早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今日若是不能成功，他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手腕一转，匕首寒光乍现，于怀声音募地沉下：“我只要你一句话，将那些铺子还我，我若是东山再起，必定双倍，不……三倍还你。”

商场上的东西，输了便是输了，于怀向来明白这个道理，此次纠缠不放，是因他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本钱。所以他不能放！

找上云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么死，要么拿到铺子回去。但如今看来好似不大对劲，于怀握紧匕首，大声道：“你笑什么！”

只见云淮慢条斯理地将视线移至他面上，凡事他目光所到之处，皆若被火灼烧一般发烫。半晌，才听他道：“你以为，你如今还有同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闻言，于怀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云淮从伸手拿出一叠纸，在面前晃悠两下。他刚想伸手去拿，却见云淮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红唇白牙，像极了讨命的鬼怪。

于怀被盯着，好似置身于森森寒气的铁笼之中，逃无可逃。细想之下觉得荒唐，又云淮的戏弄恼羞成怒：“姓云的，你可有想过你今日这样对我海州于家，他日又该如何应对京城于家？”

不到万不得已，于怀本不想搬出京城，但此刻性命难保，再顾不得其他。本以为云淮多少会有些忌惮，但是自他的反应来看，于怀觉得这次是真的完了。

“呵，早该多看些书长长脑子，我既然收了你于家十三家铺子，断了你的后路，就不会让你有反扑的机会。”云淮眯眼瞧着于怀，语调放慢：“我本欲放过你，但你却没有丝毫觉悟。”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于怀后退两步，撞上床角，跌坐在地上。眼神迷茫一瞬，颓然看着云淮踏出房门，张了张嘴：“就因为我们与云璋曾有往来，你就要将我于家赶尽杀绝？”

云淮脚步一顿，却未曾回头，垂眼看了一眼身旁的铃铛，见她没甚反应才收回眼神。朝小厮使了个眼色，加快步子带铃铛离开。

这模样便是默认了……于怀看向地上的碎屑，终于明白过来，云淮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是这区区十三家铺子，他于家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真是可笑，堂堂海州第一商的于家，竟然成了云淮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传闻听过不少，但直至今日，他才彻底明白传闻中的云淮，是多么恐怖。

见云公子从上头下来，手中还拉着个姑娘，众人用双手接着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直至人消失不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喘一声。

铃铛被他拉着，越走越快，隔个两三步便要跑上一段，裙子不断被提起浪花，脚绊脚差点摔上一跤，才不高兴地甩开云淮的手，嘟着嘴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顿时，空气突然凝滞下来，铃铛再没敢动作，正心惊胆战看着云淮，谁知道他一点点转过身来，可怕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为何私自出府？”

铃铛垂在袖子下的手抬了抬，习惯性想去拉他的袖子，又忍住了，眼睛瞥向一边：“我以为你知道的。”

顿时察觉头顶的目光重了不止一两点，赶紧承认错误：“我想出来，你又没时间和我一起，我只能让她带我出来。”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知春是骗她的，只不过正好顺了她心中所想，便答应了呗。

云淮听见前半句，心中还有一丝愧疚，但见她面上无甚所为的表情，瞬间又觉得事情严重起来。正声道：“日后若是想出府便和我说，我会抽出时间和你一起，日后若是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许和别人单独呆在一起。”

像是今日之事，有这么一次便够了……

云淮一面说，铃铛一面点头，直到话音落下她还在点头，气息一岔正欲发作，却见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就走：“你干什么去？”

只听她头都不回，越走越快：“我还有山楂和花盆没拿。”

云淮皱眉，大步上前拦下，头疼道：“事后我让人送回府中。”

铃铛眼睛一亮，忙问了一句“真的？”见云淮点头，这才喜笑颜开，又加上一句：“还有那只波斯猫，我可喜欢了！”

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这才发觉逛了半天，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也不顾身后的人，大步往府中走去。她来的时候便将路都记下来了，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铃铛大步在前面走，丝毫没有注意身后，云淮眸中的暗色一点点汇聚，嘴角慢慢挑起。

云璋，这妮子倒是将你忘了个干净呢……

只是他亦未曾注意到，走远的铃铛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抬手捂着心口，神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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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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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神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