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昆仑山脊。
向导多吉在前,领队白瑛断后,两人拉着牵引绳的一首一尾,中间是四个喘得拉风箱似的的年轻人。
多吉只是县城里长大的牧民,被朋友们硬拉来当向导;压队的白瑛是小学体育老师,自封“领队”,其实只在健身房玩过攀岩。
他们这一行人本来是去昆仑山景区玩的游客,也不知道看了哪篇小绿书推荐,说爬上玉霭峰顶能看到绝美日出。于是在县城找到了多吉。
多吉本着有钱不赚是傻子的原则,欣然应允。反正这群城里来的傻子也不知道自己爬的到底是什么峰,能看到日出,可以拍照发朋友圈就行。
不过他也确实是没想到,这些人穿着昂贵的登山服,拿着专业的登山杖,登山包上还印着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商标,但是刚爬了两步就呼哧带喘,一个个活像得了哮喘。
多吉刚想说不行咱回去算了,却忽然听见脚下传来低沉的“嗡——”,像遥远处有人在冰层下敲击一面巨鼓。
多吉的背上立刻滚出了冷汗,是地震!
这里虽处于地震带,但地震并不频繁,他已经多年没有碰上了。
多吉大喊:“是地震,快贴山脊!”
脚下雪壳哗啦碎裂,白浪卷着几人往下滚。多吉本能地把冰镐乱插,死死攥住绳子;白瑛被拖得趴滑,却一把抱住裸露岩角,用体重刹住下滑。
声音由“嗡嗡”变成“轰隆隆”,仿佛整条山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睡梦中拽起。冰缝里喷出白雾,雪粒像失去重力般向上弹跳。
G市,经南大学教职工宿舍。
“因为涉及机密,我能说的不多。”安肇说,“我能告诉您的只有唐老师是为保护H市和她的亲人而死的。”
欧阳菁没有追问,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十年前,那时候的她——跟现在没什么差别。”
安肇安静地注视着她,她继续说道:“我那天去A市参加一个研讨会,结束之后去书店买书,刚好看到有个女孩儿在看我写的书。”
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仔细,补充道:“六十六年前姬满墓被发现,引起过很大的轰动,因为根据放射性碳定年法测定,这是一个五千年前的文明,是迄今为止国内发现的最早的文明,把我们国家的历史又往前推了两百年。考古和历史研究界都很激动。姬满墓规模不大,且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文字,研究进展得很缓慢。大家的热潮持续了近十年,把能做的研究都做了,后来就慢慢无人问津了。”
“我大学念的是历史系,我的老师曾经是姬满墓研究的领头人,不过他后来也转了研究方向。我入学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对这个课题感兴趣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蠡元这个前迹不明,后踪失传,于史无考的王朝却深深地吸引着我。”
老教授端扶了扶眼镜:“我老太婆是不是太啰嗦了?”
“当然没有。”安肇说,“您说的都是我想听的。”
“我长话短说,当时我在书店看到她在看我写的《姬满墓考古与蠡元王朝实证研究》。我这本书吧,我自己也知道写得很学术,内容枯燥,一共就卖出去百来本,大半还都是同行买的。难得看到个年轻人在看,说实话我当时挺激动的,主动找她搭了话。”
老教授的语速很慢,把这段过往娓娓道来,像在讲一个动人的故事,把曹灵光听困了,脑袋“匡”的一声磕在后面的书柜上。
安肇撇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坐正了。倒是欧阳教授温和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太啰嗦了。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问我。”
安肇没有思考,像是早已想好要问什么:“我听说姬满墓只是一个衣冠冢,根据您的研究,为什么姬满要另葬他处?”
“另葬他处?”欧阳菁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浮现探究的神色,“你怎么知道姬满另葬他处了?你们找到她的尸身了?”
安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您好像对此也并不惊讶?我记得您的书中猜测姬满是因为尸骨不存所以才只有一个衣冠冢。”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安肇先打破沉默:“教授,这次我们确实是诚心来请教您,唐老师的死与姬满墓有关,可能也与姬满不知所踪的尸身有关。我们想查清这一切,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安肇确实有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他不靠谱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掐死他,他可靠的时候又让人安心把命交给他;他刻薄的时候让人想扇他两个大嘴巴,他诚恳的时候又让人忍不住把心都掏给他。
欧阳菁叹了口气,说:“那天我告诉她我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知道姬满尸骨不存?或许她葬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白雪皑皑,有一张冰床和满石壁的壁画,那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长眠之处。”
安肇一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教授确认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欧阳菁点头,“我当时也惊讶为什么她会这么说,但她回答我说是在其他书里看到的。研究蠡元的著作我全都看过,根本没有谁这么写过。”
从欧阳教授的宿舍出来之后安肇立刻给黄锦安打了个电话。
黄局长凌晨接到他的电话还以为又发生什么蛟龙出世的灾难事件,衣服都没顾上穿就从床上坐起来:“说。”
“你上次说唐兮是在昆仑山脉的冰层里被发现的?”
听他问的是这个事情,黄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是啊。”
安肇又问:“那冰层里有壁画吗?”
黄锦安无语:“冰层里怎么会有壁画?壁画能画得上去吗?”
安肇:“老黄。”
黄锦安心说你叫谁“老黄”呢,没大没小。还没来得及骂出口,他听到电话里传来安肇的声音:“我怀疑786分局里躺着的那个‘唐兮’并不是姬满的本体。”
车载导航屏幕上闪烁着“昆仑驿”三个字。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旅游小镇,坐落于昆仑雪山脚下,除了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商店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滑雪场,据说还因此入选了国家级滑雪旅游度假地名单。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雪服、拿着雪板的滑雪爱好者。
安肇跟曹灵光从越野车山下来。今天凌晨他与黄锦安通完电话就接到西北分局的消息,说昆仑雪山出现未知能量暴动,数值已经超过了分局处理的权限。
安肇本来就想来一趟昆仑雪山,于是带着曹灵光连夜从G市赶了过来。这地方虽然是个5A级景区,但地处偏僻,交通十分不便。他们下飞机后后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才到。
此时西北分局的同事杨湛湛已经在镇上等他们了,见他们下车忙迎上来:“安队,辛苦了。”
西北分局的官方名称其实是第765分局。安肇一直觉得,他上班的这个机构,说起来挺厉害的,但是取名字的水平实在是不忍直视。大名叫“宇宙研究局”这么中二也就算了,分局全部都用数字,谁记得住?
跟他有同样困扰的同事有不少,所以在地方上的分局大家私底下就按照所在的地方来称呼,减少一些记忆难度。
“现在什么情况?”
杨湛湛看上去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点高原红,看起来应该是当地人。他面对安肇有些拘谨,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回答道:“刚刚传回来的数据显示能力值已经在正常范围内了。不过凌晨昆仑雪山发生地震,引发了雪崩,现在还不时有余震,救援队进不去,所以我们队长带队去救人了。”
“老曹,你把数据发给744分局去做分析。”安肇对曹灵光说。
曹灵光点头。他本就长了一张生活很愁苦的脸,加上通宵没睡,此时更是眼袋掉到了嘴角。
安肇像是没瞧见自己的队员已经活人微死,继续问杨湛湛:“山上有多少人?”
杨湛湛说:“说是5个人,那边已经不是景区范围了,一般游客不会去那里。其中四个人是南方来的游客,说是要去看日出,找了镇上一个当地人做向导,还是向导的家人得知那边发生了雪崩才急忙报了警。”
“那你们队长什么时候上的山?”
“得有好几个小时了。”
安肇说:“你打个电话给他。”
杨湛湛见他表情严肃,不敢耽搁地掏出手机,但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他又打给同行的其他队友,依旧是无人接听。
“会不会是山上信号不好——”
安肇抬头望去,小镇背后是绵延千里的昆仑雪山。这并非他第一次看到这昆仑雪山,那时的雪山给人一种亘古的宁静与神圣。而此时却化作了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凶兽,刚刚在山体深处翻了个身,尚未完全苏醒,但其弥散的气息,带着一股不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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