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安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站在了地上,她大脑空白了瞬,心脏砰砰跳起来。

不过未等她说什么,左时珩已向她道歉。

“是我失礼了。”

安声讪讪,退开了几步。

“嗯嗯……没事。”

虽然情感上她能理解,左时珩对妻子的思念让他容易情不自禁,但理性和道德上,她认为还是该保持好边界。

“我们去买点东西吧,我现在这身打扮有些不太合适。”安声裹紧了斗篷,将一身休闲外套遮严实了,“我还想买点礼物,不知道你的孩子喜欢什么,这么空手上门也不好。”

但是——

她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忽想起她在这里没钱。

……刚刚还说的那样信誓旦旦的。

她脚趾蜷缩,颇有些尴尬地转头道:“左大人,钱……就当我跟你借的吧。”

左时珩点头笑:“好。”

虽说是“借”,但安声暂时并未有什么“还”的渠道,因此这钱也实难花得安心,便只去成衣铺子简单给自己选了两套衣裙就罢,剩下的时间都在给小孩挑礼物。

她对小孩的喜好不太了解,只能想到吃的玩的,左时珩的一双儿女乃是双生子,今年九岁,对标一下就是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印象中她与这般大的孩子相处的经验,只有去父母那边时,见到的他们再婚后的孩子,不熟,不乖,还有点烦。

说来,她应该算是不喜欢小孩的那种人。

“衣裳玩物不必,家中不缺,实在想买,就多些吃食吧。”

“也对,小朋友都爱吃零食。”

不过个人口味不同,这方面她是完全参考左时珩的意见,买了许多,直让他都抱了满怀,其中尤以甜食甚多。

两人搬到马车上时,安声不放心地问:“小孩真能吃这么多甜的吗?不怕把牙齿吃坏了?”

左时珩笑道:“有度即可。”

马车从大街驶入内城,人渐渐少了,市井喧嚣被留在身后,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哒哒的马蹄声与倾轧在青石板上的车轮声清晰入耳。

与之前相比,街面也愈发宽阔平坦整洁,大约有专人洒扫。内城宅邸大多豪华,门头威严,占地极广,不过高墙耸立,见不到奢靡内景。

偶见衣着华贵之人骑马走过,或有仆从簇拥着软轿马车缓缓而过,安声顺着长街尽头望去,远远是一座巍峨的皇宫,与她记忆中的故宫十分近似。

马车驶离朱雀大街,路过一座坐北朝南的府邸,门前一对抱鼓石,大门紧闭,门楣高悬,雕花匾额上写着“江左夷吾”四字。

见安声盯着看,左时珩与她解释那是圣眷御笔,于是安声又多看了几眼,心道也不是每个皇帝写字都好看嘛。

马车并未停下,而是拐入皇城东南侧一处胡同口,胡同很宽,可并行两辆马车,这里坐落着好几座相邻的宅邸,皆是朝廷的高级官员。

他们坐的马车并未有明显标识,但另一辆出胡同的马车主人仍是立即认出了他,拨开帘子笑着招呼。

“左大人,这是从哪里回来?”

左时珩坐在车内朝人点头:“云水山。”

对方闻言叹了口气,连忙提起另一事:“成国公府的园子新修了,正要办个雅集请些达官显贵去赏花呢,想必帖子也下到你府上了。”

说罢似怕左时珩拒绝,又道:“左大人平日那么忙,更要时时散心走动才有利于去去病气,别总拒绝啊,哦对了,这次那位文安侯夫人不来,你大可放心。”

马车重新走动时,安声才透窗打量,见那马车后跟着整整一队的仆从与侍卫,实在壮观,直到马车驶出胡同口半天,人还未走完。

“他是什么官?这么大排场。”

“不是官,是宁贵妃的父亲,国舅爷冯敬,人倒不坏,只是平日里爱出风头。”

“他刚刚看你的眼神好像很同情你?”

左时珩道:“或许是因为我提到云水山。”

安声收回视线,与左时珩交汇,也忍不住同情起来。

她明白了,大概在旁人眼中,左时珩是个心伤至深不愿接受现实的可怜鳏夫吧。

她又问:“那他刚刚提到的文安侯夫人是什么人?听他的语气你好像很不愿见到她?”

左时珩往车壁上略靠了靠:“文安侯夫人惯做红娘,很是热衷给京中勋贵做媒。”

安声恍然,以左时珩的年纪,地位,才华,品貌,虽说故剑情深,但不失为一桩顶好姻缘,嫁过来直接便有儿女承欢膝下,无须侍奉公婆,更不必应付侍妾,完全是安稳过日子的。

这样的优质资源,做媒人的最是舍不得放弃。

想必他已不堪其扰了。

她不禁有些想笑,古今中外,谁也逃不了催婚。

马车在一处侧门前停下,左时珩请安声暂留车内,自己先下了车,与门房交谈了几句,很快便有另一人出来,是位方脸宽额的中年男人,模样四十来岁,气质很是沉稳。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男人往安声这边看过来,见到安声的第一眼便震惊许久,随即垂首拭泪。左时珩轻拍他肩,忽低头咳了一阵,男人忙抬手扶他,他摆摆手,又不知说了什么,男人频频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左时珩回到车旁,缓了一缓,声略沙哑,不过面色如常。

“抱歉,安声,我家中人不多,除去看家护院与日常洒扫的仆从外,内宅只有一位管家,一位娘子,以及一位丫头,他们乃是一家,在我这里好些年了,与我们夫妻相识已久,感情深厚,若见了你难免失态,还请你多担待些。”

安声表示理解,其中一路上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等左时珩再说什么,她未免之前的尴尬,先提着裙子跳下了车。

自有人安排他们买的那些东西,她便先跟着左时珩进了宅子。

这是一座多路多进大型四合院群,面积很大,一进来便觉到了另一处天地,其中亭台楼阁,水榭廊桥,应有尽有。

安声是从侧门进的,所以不必走很远,一进来穿过垂花门便是内宅。

她本想保持的成熟稳重些,但实在耐不住好奇,一路上左顾右盼,赞叹连连。

“这地方这么大,平时住的过来吗?”

步过正房一侧的庑廊,安声便跟着左时珩进了更私密的内院,也是日常起居处。

“平时也只在一个院子里,其他地方都是空着的。”左时珩步伐缓慢,似是为给足她观赏的时间,一路上,无论她问什么,他都耐心十足,一一解答。

“这座宅邸曾是前朝某位亲王的,后来是本朝礼亲王就藩前居所,再后来圣上赐给了我,离皇宫与工部衙署皆不远,相对便利。”

“也就是说,你之前不住这儿?”

“嗯,成婚三年才搬进来,原先住在东街长锦坊杏花胡同里,是座二进院落。”

“原来如此,那你一定特别能干,所以皇上才赏这么大宅子给你。”

左时珩笑了声。

说话间,安声已随他到了起居处。

第三进院亦是很大。

入目是一间正厅,左右两侧有东西厢房,东厢房乃是他们夫妻日常住的,西厢房则作了左时珩的书房,厢房后皆有耳房,后面是座后罩房,再后面是座雅致花园。

后罩房曾是他们的儿女与贴身丫鬟住的地方,后来儿女长大,另择了院子,女儿仍住在内宅,儿子则搬去了外院,如今这里便只有左时珩一人住着。

左时珩让安声安心住在东厢房,他则搬去书房。

他们来时,门口见过的那位管家穆山正领人收拾,这里平日本就有仆从时时洒扫,不过添置些床铺而已,收拾的倒也很快。

安声一来就占了人家的主卧,有些羞惭,但到了人家家里,也只好按人家的安排来,自己不好有更多要求,便没一再推辞。

她刚走到东厢房门口,迎头撞见一个十**岁的姑娘抱着一床被子出来,猛地见到她时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像是呆住了,什么话也不说,一动不动地望着安声。

夕照斜斜入窗,两人的黄昏中似有萤火飞舞。

穆诗觉得时光仿佛停滞在此刻,又或者翻回几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夫人,也是此般黄昏。

视线模糊,泪水泄了洪似的无声泼洒,穆诗嘴张了张,哽咽得发不出一个字。

在安声惊愕的眼神中,她抱着被子,浑身颤抖地缓缓跪倒,朝她磕了个头,伏地不起,从泣不成声到放声大哭。

“你……你还好吧?”

安声蹲下想将她搀扶起来,无果,小姑娘连被子都不管了,丢在一旁,扑到安声怀里连连喊着“夫人夫人”。

安声鼻头一酸,也险些跟着掉泪。

纵然她并不是她的夫人,但此时也难免共情。

“穆姐姐是太思念娘亲了。”

一道清脆稚嫩的少女音蓦然响起。

安声回头,见一**岁的小姑娘站定在不远处,身着鹅黄色薄袄,粉色长裙,梳着两个发髻,粉雕玉琢的漂亮。

此刻正小脸通红,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了过来。

左岁正要唤她,余光忽瞥见廊下阴影里静立的爹爹,便转头看了过去。

爹爹眼尾泛红,朝她温柔笑着,抬手克制地比了个“嘘”势。

左岁站在原地,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眼泪骤然如珍珠般一连串坠落下来,她却并未哭出声,也未再开口,只走到安声面前站定,抬手拭了拭泪。

小姑娘的泪珠根本止不住,才擦去又滚滚落下。可即便哭成这般也还是不吵不闹,实在令人心疼。

安声心里莫名难受,扶起已稍稍冷静些的穆诗,俯身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你好呀,岁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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