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雨

*

期中考试如约到来。

许小葵信心满满,她自认为这段时间的教学效果很好,没想到年级排名发下来,她第一个傻眼了——三班居然是倒数第二。

整个年级才十个班,上次月考还是顺序第五,这次不进反退,什么情况?

许小葵惊出了一身冷汗,顾不得教学主任投来责备的目光,也管不了马上就要轮到自己做工作报告,她迅速阅览了一遍各科成绩,倒抽了一口冷气。

三班英语平均分名列前茅,其他科目算中流,但这个数学成绩,是不是太惨了点?

一年级的数学还只是100以内的算数,孩子们怎么可能学不好?

会后主任单独批评了许小葵,责怪她没有及时发现数学老师的问题。

许小葵只能点头哈腰:“是、是,主任您说的对,我看蒋老师任课的四班数学也拖后腿了,回头我一定和她好好聊聊。”

班主任的工作远比许小葵想象的复杂,不仅要关注每一个学生的身心健康,更要将提高平均分当作自己的绩效。

至于蒋庄任课的数学为什么突然急转直下,许小葵大概知道一丢丢。

蒋庄妈妈病倒了,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据说情况很不好。蒋庄是独生女,也没有结婚,爸爸还离婚不管她们母女俩了,眼看着母亲要不好,蒋庄心力交瘁,在教学上会出现纰漏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会是黑洞这么大的纰漏。

许小葵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蒋庄是拼着一口气在工作的,家人病重是有影响,但不太可能到这种程度。

蒋庄最近一下班就去医院了,她找不到人,只能自己去翻同学们的卷子,一张张过。

第一张卷子就让她懵住了。

她数学从来不好,这她心里有谱,大学数学她就没上过65分。

但22 14=36,她没算错吧?

再仔细一看,十道题里有八道都判错了,更不要提整张卷子会出现多少类似的错误。

别的老师都下班了,许小葵又不想拖到明天,干脆自己全部重判。

中间李美云打来一个电话,要她别忘了明天晚上的相亲局,许小葵嗯嗯了几声,挂了。

重算完整整两个班的卷子,已是夜里十点多,许小葵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脖子僵到仿佛落枕十年,她抬起头,才发现外面下了大雨。

疾驰的雨柱疯狂地砸在窗户上,就像在发泄什么怨气,她拿起雨伞,走出教学楼。

雨水铺了一地,许小葵试探性地伸出脚,小腿以下便淹了进去。

最后一班地铁即将在十五分钟后停运,她索性脱了小皮鞋,拎在手里,向地铁站跑去。

市里建设了十年的下水,如今下水还是不好,急湍的雨水像是一条暴躁奔涌的河,她的小西装都被淋透了,眼前也是模糊一片,雨珠坠在地面上又砸起一个圆圆的水坑,耳边尽是风雨呼啸的声音,她吃力地举着伞,擦了擦眼周的水,下了天桥。

暴雨天能见度极低,许小葵好不容易蹚到了地铁站,地铁竟然停运了,门口堆了好几摞挡水的物资。

许小葵茫然了几秒,脑海内划过几个住得近的同事名字,思索着谁才能可怜可怜她,让她借宿一夜。

卷帘门吱吱呀呀拉下,又停下,许小葵回身,二嫂正拉着周雪明的手,在他掌心里写着什么。

周雪明举着伞,空洞的双眼在周围绕了一圈,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并看不到,他突然顿住。

一个月没见这个人了,隔着这么厚的雨帘,被困住的许小葵忘了向二嫂求救,呆呆地望着周雪明。

暗恋十年都未曾开口过一句,再见他已是别人的丈夫,她不想自己的感情给他的家庭增添烦恼,于是接受了李美云安排的相亲。

她想着,只要她也结了婚,她就不会再想念周雪明了,就算想念,也不可能怎么样了,不是吗?

她已经尽量不去想起他了,路过按摩店时也不会再去关注了,除了每看一眼就会酸楚的小云熙,她竭力避开一切有关于他的事情,却没料到,在她最孤立无援的这一秒,又见到了周雪明。

命运的嘲讽一般,就是让她别想抛掉那个早已褪色的影子。

许小葵瘪了瘪嘴,毅然决然扭头。

反正他也看不着,就当没遇到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水的阻力似乎一下子升高了,许小葵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狂风卷着她摇摇摆摆的雨伞,像抓不住的风筝和过去,她用尽全力握住伞柄,但雨还是噼里啪啦地浇到了她的头上、脸上。

许小葵看着被吹跑的雨伞,眼睛一酸,哭了。

“见鬼的天气……”她把过错全部归咎于这场来势汹汹的雨。

咬牙转过身,她追着雨伞跑去。

透明的雨伞泡在水里,一晃一晃,撞到了一个人,他穿着运动裤,因为淋湿了,单薄的布料贴紧了他的双腿,仅从这几道隐隐约约的线条就可以猜到那下面的肌肉有多强壮。

他本来在蹚水,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探在前面,好看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二嫂跟在后头咿咿呀呀不成调地喊着他。

许小葵低下头,抓到自己雨伞的一角,拖住,一个字也没有说,并不打算让他知道丢了伞的倒霉蛋是她。

她用力拽,却拽不动,她郁闷地看过去,周雪明竟然攥住了她的伞柄。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张狂,许小葵又使劲扯了一下,然而周雪明还是那么紧紧地,不肯放手。

她捂住嘴,崩溃大哭。

见鬼的已婚男,抓别人的伞干什么,他又不是没有!

水面倒映出周雪明清冷的表情,她还看到自己的眼泪和雨水一起融了进去。

二嫂气喘吁吁,终于赶上了周雪明,握住许小葵的一只手,擦干她脸上的水,笑着指指拉下一半卷帘门的店,拍了拍她的后背。

就好像在说:不要怕,许老师,来我们店躲躲雨吧!

好意难拒,何况二嫂冒着雨跑了将近五十米追她,许小葵抿起唇,点了点头。

二嫂又拍拍周雪明的胳膊,周雪明这才松开了手。

举起伞,舀了一伞的雨水淋在身上,许小葵颤了颤,觉得今天真是不吉利。

二哥和另外几个师傅什么也看不到,二嫂也说不出,他们是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才反应过来,有人过来了。

“娟娟,是谁来了?”二哥问。

许小葵擦着头发,透过毛巾的缝隙看到二嫂在二哥的掌心里写字。

“是许老师啊!淋雨了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二嫂埋怨地锤了二哥一下。

要说这夫妻默契真是玄学,二哥竟分分钟领会了二嫂的精神,提议:“许老师,地铁应该停了,要是打不到车的话,不如就去我家住一晚上,我和小刘凑合一下,嘿嘿!”

二嫂锤得更上劲了,二哥表示很委屈:“干嘛……”

现在的确无处可去,许小葵低下头,从头到尾没有去看周雪明在哪里。

“我住店里可以吗?”

按摩店最不缺的就是床。

二哥是盲人,去了别人家里,一定不习惯,说不准会被绊倒。

“店里没有淋浴,你不洗洗的话明天会感冒,就去我家吧,没事的。”

“我没有淋雨。”许小葵对二嫂使了个眼色。

“我家可以。”是周雪明的声音。

许小葵垂眼,闷声道:“不方便。”

二哥猛拍脑门:“哎哟,我忘了,雪明家是两居室,可以的可以的,许老师,您别不好意思啊,云熙总说你在学校特别照顾他,我们都很感激您,但我们这情况您也知道,也没别的什么可以回报您,您就别拒绝啦!”

许小葵还是不愿意。

她现在像只落汤鸡,丑爆了,她不想这么面对周雪明的妻子。

心狠狠地抽痛了下,许小葵还想说点什么,一直沉默的周雪明又开口了:“我家方便,只有我和云熙。我可以去和二哥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许小葵无法再拒绝。

她叹了声气,随他们回去了。

雨还在下。

她看着二嫂是如何小心地护送他们回家,这其中也包括周雪明,二嫂像只领头羊走在前面,二嫂牵着二哥,二哥牵着周雪明,一个人拽着另一个的胳膊,一步一步重复着上一个人走过的路。

他们像一列渺小的蝼蚁,缓慢爬过路灯明亮的长街。

周雪明摸出钥匙,试了几次才将钥匙塞进孔里,屋子里很暗很静,他打开灯,轻声说:“云熙睡着了。”

已经十一点多了,孩子自然睡了,许小葵明白他的意思,轻手轻脚。

她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电视柜上摆着的一张照片上。

穿高中校服的周雪明搂着两个女人,笑得很开怀。

她愣了愣,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这两位美女是周雪明的妹妹,周家的基因太好了,长得很像,妹妹们也极为漂亮,只是比起周雪明来,还是逊色一些。

他的家显得空旷,除了必需的家具,基本见不到多余的装饰,打扫得干干净净。

许小葵心酸。这就是周雪明和别人的家吗?

真的很好,地面一尘不染,她能感受到女主人的勤劳。

云熙也很可爱,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周雪明推开洗手间的门:“这是卫生间,您先洗个澡吧,换的衣服放在里面,新的。我马上就走。”

“对了。”他声音干哑:“家里的东西不要改变位置……我会不适应。”

心疼雪明,每一次相见都是他先主动的,但这无异是把自己的伤口剖给她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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