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晨一直等到电梯门合拢，这才拖着脚往家里走，叶希如的喉咙愈来愈尖利，叶佳晨叹口气，或许早点把自己嫁出去，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她进门，低着头在玄关处换鞋，母亲江薇眼泪汪汪迎上来，不忘问她一句，“晨晨，晚饭吃过了吗？”

叶佳晨点头，到底是不忍，朝客厅里看了眼，“姐姐又怎么了？”

谁知道叶希如敏感至此，她早就听到门响，此刻叶佳晨不过随口一问，又被她抓住把柄，“叶佳晨，你把话说清楚，讲话就讲话，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又字？对，我是比不上你乖乖女，你是不是心里早就看我不顺眼，但凡我有点事，你就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看你说的话，又怎么了？你要不要这么尖酸刻薄，把我当做假想敌？”

叶佳晨僵在原地，简直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尖酸刻薄？又是谁把谁当做假想敌？叶希如旁的本事没有，一手颠倒是非黑白的本领倒是信手拈来。

叶佳晨还没说什么，身边的江薇却已忍不住朝她使眼色，叶佳晨叹口气，将换下来的皮鞋塞入鞋柜，又默不吭声地去冰箱里拿了一杯酸奶，便想躲入房间。

江薇却又拉住她，朝她挤眼睛，“晨晨，帮妈妈一起劝劝爸爸好吗？”

叶佳晨怔住，江薇虽然软弱，但是两个女儿之间向来偏心，与她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叶佳晨，不是她的心尖宠，反而从小到大没一天让她省心的叶希如，被她捧在手掌心里，事事顺着她，迁就她。

当年叶佳晨中考时，正好撞上叶希如高考，叶希如不争气，考了个三本，要赞助费，每年还有高额学费，叶佳晨分数够上了重点高中的自费线，赞助费要六万。

叶家父母手上积蓄有限，只顾得上一个女儿，后来江薇便找叶佳晨谈心，大致意思就是姐姐一锤定音，若是不去上三本大学，将来拿一张大专学历，还要专升本，浪费青春浪费时间，而她，如果愿意去上普通高中，委屈三年，却还是有翻身机会。

叶佳晨心里跟明镜似儿的，什么翻身机会，不过是要靠她更加刻苦的努力来翻身罢了。

上了普通高中没多久，江薇单位的同事闲谈间知晓了来龙去脉，忍不住数落她，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

钱可以再挣，女儿的前途却不能重来一回。

江薇回家，失眠了几夜，或许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日叶佳晨放学归家，她喊她去厨房帮忙摘菜，将同事对她的指责原原本本倒苦水般倒给她听。

倒完还用期待的眼神瞧着叶佳晨，叶佳晨当时年纪尚小，十分不明白江薇想要什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江薇要一句她的不在乎，要一句她的不介意，甚至要她对她施以安慰，才好让她坦坦荡荡面对她，然后再去面对单位的同事，说一句反驳，“我女儿说了，只要自己肯努力，在哪个学校念高中，有什么不同？”

很多年后，叶佳晨突然在某一个时刻想明白这其中关窍的时候，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对母亲起了异心。

父母可以自私，可以区别对待，可以厚此薄彼，这一切的一切，叶佳晨都可以坦然面对，没有人是完人，也没有一对父母可以将一碗水端平，在面临非此即彼的选择难题时，叶佳晨理解父母亲的难处，他们总要舍弃一个，作为被舍弃的那个，她接受，她体谅，她容忍，她背着书包，同分数线与她差了上百分的同学一同迈入校门，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不曾怨怼过谁。

可谁知道，多年之后，当她成人，蓦然回头，发现江薇哪里认可她的不埋怨和体谅，江薇要得是她的反向安慰，要得是她摆明态度，恨不得她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向他们表态，“妈妈你别难过，我心甘情愿把机会让给姐姐，妈妈你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好好努力刻苦认真，说不定比去重点高中还要好。”

可惜年少的叶佳晨没有领会母上大人的意思，也幸好没能领会，不然像她这般柔弱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把手举起来，如江薇所愿说出那一大段话来。

往事扑面而来，叶佳晨在那一刻，突然就失了力气，她默默走去客厅，在远离叶建国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手里捏着手机，她反复磨拭界面，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高杨。

里面有寥寥几段聊天内容，左右不过是工作。

“高总监，您的报销款已经打到您的工资卡账户了，请您查收。”

“高总监，这是您这个月的工资条，您看一下，若是有问题，联系我就好。”

“高总监，刚刚对公账户收到一笔三十万美金的汇款，来源地是越南，对方账户名是Diop Ngoc Truc，请您知悉。”

高杨的回答十分简单，统统不过是一个“嗯”字，可这一个“嗯”字，却可以叫叶佳晨翻来覆去看上好久。

叶佳晨想起下午高杨冷冰冰的质问，“你不要把我的小孩当玩具”，瞬间便又觉得眼眶发涩，她不过是爱他喜欢他，才想着讨好他的小孩，她是有够卑微，才会这样任他指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又点去高杨的朋友圈，高杨没有设置“三天可见”或是“一月半年可见”，可是朋友圈依然稀稀落落，一年也不过一两条的频率。

今天的太阳却打西边出来，朋友圈显示高杨刚刚更新了一条动态，一张隐在云层后的月亮图片，配了不过寥寥几字，“一个人的夜晚。”

叶佳晨知道高杨单身，因为在她发现自己陷入后没多久，她曾在公司年会时逮着机会问过他，“怎么没带女伴一起来？”

高杨那时候是怎么回答她来着？叶佳晨陷入回忆中，哦，对了，高杨仰头喝干高脚杯中白葡萄酒，这才用眼睛静静注视她，他说，“我单身。”

叶佳晨一直记得他那天的双眼，高杨有一双深邃的眼，黑眼珠黝黑，一旦与他对视，便会不自觉地陷落，叶佳晨那天便迷失在那两汪瞳仁中，后来还是刘姐喊她去领奖，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态，一张脸涨得通红，再不敢多看一眼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天好像领得是优秀员工奖，她一个会计，每天浑水摸鱼，混吃等死，哪里比得上销售团队的冲锋陷阵和研发团队的日以继夜，可是Andy非说她工作兢兢业业，要她一同上去领奖，于是她只好厚着脸皮上去，那天她穿了一条浅紫色小礼服，小小地露了一把她的直肩和锁骨。

上去果然引来一片尖叫和闪光灯，她在那片耀眼的白光里又去寻那汪黑色的深海，可是那海的主人却不知接了什么人的电话，已经起身离开。

叶佳晨陷在那段记忆里不想脱身，叶建国却在此时开口，她这位父亲一向板正，如此兴师动众将叶希如按在客厅里教训，想必事情有些大条。

果然叶建国说出的话让叶佳晨大吃一惊，原来叶希如为了帮小男友开快递公司，竟然偷拿了江薇的存折。

叶家的钱一直是江薇在管，叶建国很少操心，两个人的退休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一万五千多点，江薇不会理财，曾经炒过一段时间的股票，但是被割了韭菜，损失了十来万，后来便老老实实办了张存折，每个月多余的钱存进去，这几年叶佳晨掐指算算，应该也能有个大几十万。

叶建国口口声声说是叶希如偷得钱，叶佳晨却侧头淡淡看了眼江薇，江薇头低着，叶佳晨心中了然，二环的房子卖了，一套给叶希如，一套老两口自己住，叶佳晨已经吃了大亏，她本来以为江薇会心中有愧，最起码把存款留着给她，将来能让她有份体面的嫁妆，不会让婆家瞧不起，眼下看来，是她想多了。

叶建国是唯一一个不明究竟的人，他还在对着叶希如发飙，家里家底被掏空，任何一个他这种年纪的老年人，都是忍不得得。

叶希如却听得不耐烦，要不是小男友吃住都在快递公司里，她早就搬出去跟他同居了。

叶希如倒也爽快，“五十万也不是白拿你们，不出三年，我还你们一百万。”

叶建国和叶佳晨一脸地不相信，只有江薇，站起来拉叶建国的胳膊，“好了，建国，可以了，孩子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她也保证过了，姑且相信她这一次吧。”

叶建国还想再说些什么，江薇急急忙忙打断，“建国，你忘记医生怎么说得了？要保持愉悦的心情。上两次中风是我们运气好，你看，钱财乃是身外物，我们每个月都有养老金，看病也是国家全部报销，钱留在手上也是女儿们的，早给晚给都是给，还不如早点给女儿，让她按着自己想法闯一闯，咱们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固执想法，耽误了孩子发展，万一做成了呢？你不是也羡慕方俊儿子做生意发了财？要不是方俊当年掏空家底给儿子投资，他儿子能有今天？怎么轮到自个儿，就缩手缩脚了呢？”

叶佳晨不知道叶希如是如何给江薇洗得脑子，让她说出这么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她好生佩服自己老姐，讹起自己父母的钱来毫不手软，她做不到，不管重来多少遍，她脑子里面一定第一时间跳出来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是父母的养老钱，这是妹妹的嫁妆钱，可惜人与人总归是不同的，她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起来就能心中有愧。

江薇扶着叶建国回了房间，叶佳晨认命，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凉快的睡衣，也回了她和叶希如的房间。

谁知刚进房间便叫她大惊失色，她进卫生间洗澡自然不会带上手机，她从来不曾想过叶希如会越界至此，可惜有些人就是没有底线，并且从来不以为意。

叶希如正拿着她的手机同人视频聊天。

手机那头不知是谁，叶佳晨只听见叶希如在说她的童年趣事，不外乎那几件，幼儿园掉进老城门外的护城河里，小学三年级被男同学扯散了辫子不敢告诉老师哭哭啼啼回家告诉叶希如，于是六年级一个学校的大姐大叶希如如何替她出头，初中暗恋谁谁谁，高中考试没考好进了普通高中，大学发挥正常去了北京一所大学，大学四年换了两任男朋友，分手统统分得莫名其妙，大学毕业之后空窗到现在，已经是老姑娘一个，上个月出去相亲还被对方嫌弃。

叶佳晨终于忍不住，低低呵斥叶希如，“姐，能不能给我留点**？”

叶希如洋洋得意，“你有什么**？天天穿着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衣服，跟个尼姑似得。脑子里面多想一件事情都费力，要是能碰到好男人，就赶紧把自己嫁了得了，别熬到人老花黄了，那就歇菜了。”

手机那头有人答应，“放心，不会的。”

听起来像是Andy的声音，叶佳晨大惊，探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正与手机里的Andy看了个眼对眼，她感觉头顶有怒气喷出，简直要大骂出声，最后硬生生克制，按下挂断键，连“拜拜”都不想多说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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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