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一场员工大会，说是全员参加，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余人，一个会议室便绰绰有余。

叶佳晨因为一个难缠的客户要求对账而迟到了几分钟，等她抱着笔记本匆匆跑进会议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到齐，长圆形方桌的两边挤满了人，只留下Andy右手边的空位，无人敢坐。

叶佳晨犹豫再犹豫，那边Andy却早已不耐烦，他皱起眉头，冲着叶佳晨嚷嚷：“怎么？我是吃人的老虎？要吃掉你不成？”

叶佳晨这才期期艾艾地在那个位置上坐下，不经意抬头，与Andy左手边、她正对面的高杨对视了一眼。

高杨嘴角噙着笑，极有绅士风度地向叶佳晨微微点头，算是示意打招呼，叶佳晨极不自然地回了一个浅浅笑容，下一秒便赶快低下头去，心中哀叹，要是一整个会议都像现在这般沐浴在高杨的温柔注视里，她真怕自己会神游太虚，四大皆空。

Andy清了清嗓子，开始这次的会议开场白，他留学美国的时候将美国人自由散漫的性格学了个十足十，并不把自己当作老板，颇为平易近人。

“最近几个部门都向我反映，说是很多环节，部门与部门的沟通不到位，导致很多信息缺失，或是流程传递不流畅，今天开这个会议，就是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将自己认为沟通环节需要改善的部分提出来，我们一起来完善。”

会议室里静悄悄，叶佳晨心中不置可否，她在这份工作之前有过工作经历，深知就事论事的重要性，这样形而上且笼统的大题目并没有实际意义，很容易流于形式，最后以与会人员的各说各话而告终。

会议室朝南的部分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叶佳晨的位置正对午后的骄阳，她被炫目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用手微微遮挡了一下，不想这样的小动作被Andy看见，并进一步误以为她想要发言。

“Michelle，你有什么话想说？”

叶佳晨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半天，这才想起昨天与采购部的争执，她斟酌词语，组织语言，尽可能做到不得罪任何一方。

“采购部每次付款都比较大额，是否可以请采购部以后每月月初制定一份付款计划表，然后相对的销售部也制定回款计划表，这样财务可以根据进出两端的财务收支制定用款计划和拨付时间，避免出现每月月底捉襟见肘的尴尬局面。”

Andy还来不及开口，采购部老大已经跳起脚来。

采购总监是Andy父亲战友的儿子，年过四十，来“众安科技”之前是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混三代”。

后来经过双方父亲介绍，正巧Andy又刚刚创办了“众安科技”，急需颇有人脉之士，这才有了采购总监王一刘的加盟，说是员工，其实也算是开朝元老兼皇亲国戚。

王一刘从不喊同事英文名字，他口口声声认为这是崇洋媚外，他在天子脚下的皇城根住着，竟然要喊同是中国人的外国名字，在他这儿堪称奇耻大辱，他不屑也不会这么做。

“叶佳晨，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你这个提议我不接受，付款是按照采购进度来结算得，采购进度又是按照生产计划来安排得，至于生产计划，又得归咎于销售份额，所以归根溯源，你还得去找高杨。”

瞧，这就是职场，大家深谙踢足球技艺，叶佳晨才提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十分合理的提议，采购总监不过三两句话便把这只皮球踢给了高杨。

叶佳晨求助般瞧向Andy，可惜老板永远是那个最看不明白情况最傻最容易被话多的人牵着鼻子遛弯的人，Andy欠欠身，完全没注意到叶佳晨委屈的眼神，“王总监说得也有道理，那这样，高杨，你回去之后做一份下半年与销售计划配比的回款计划，给到财务室。”

叶佳晨泄气般挎下双肩，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条极其不讲道理的命令，唯独只有Andy不明白。

叶佳晨有时真恨不得敲开老板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众安科技”主要经营由公司代为持有专利的宠物猫狗甲乙肝检测试纸，这项技术目前在国内需求量较小，但在国外从去年开始销售已经开始出现井喷，但是今年受疫情影响，除非是民生用品，进出口贸易受到了严格管控。

而“众安科技”的重要客户主要分布在美国、阿根廷、印度和欧洲。

美国的情况，众所周知，而印度阿三，据说将成为这次疫情的最后结束地，“众安科技”的业务受到巨大打击，好在欧洲和阿根廷的部分客户还在勉力支撑，国内银行信贷也极为友好，给予了最低利率的信用贷款，才使得“众安科技”在这次风波中勉力支撑，幸运地活了下来。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销售及回款充满了无数不确定因素，Andy仅仅因为王一刘的一面之词，便要为难高杨做出这样一份不可能的任务来，说实话，叶佳晨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老板都是傻逼这句谚语。

全场目光齐齐投向高杨，四点多的阳光，已有西晒之势，从南面的落地窗户里透进来，将高杨清爽的短发染成了金黄色，他抬了抬无框眼镜，不动声色，涵养极好，只吐出一个字，“好”，便不再说话。

一场员工会议，从下午三点多一直开到日落西山，落地窗外的天空完全黑下来，远处高架上的车流渐渐拥堵，路灯一盏盏亮起，又是一个万家灯火的夜晚。

Andy却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他之前让市场部的员工研究了日本市场，发现日本老龄化十分严重，老年人领着丰厚的退休金，在家养猫养狗十分普遍，而日本人又克己守礼，一旦这项产品打入日本市场，前景将十分看好。

Andy正在侃侃而谈，高杨却示意了一下，静静从后门退出，叶佳晨目光追随高杨的脚步，随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很快便神思游离。

叶佳晨向Andy比了个“WC”的手势，也从后门退出，会议室出门向左转再向右转，叶佳晨果然在茶水间门外听到高杨的声音。

“陈姐，我公司还有点事情，暂时还不能赶回来，乐乐要在你这边多放一会儿，实在抱歉，麻烦你了。”

高杨打完电话，在茶水间的咖啡柜前站了会儿，乐乐已经五岁，没有母爱，而他这份父爱，也单薄得聊胜于无，他心中有愧，轻轻叹出一口气，这才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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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