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孩子疯玩一晚上的后果就是顶了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叶佳晨第二天几乎是拖着两条腿推开得财务办公室玻璃门。

刘姐已经在了，她难得一天没有踩着点上班，叶佳晨颇为诧异。

不过诧异归诧异，又怎么能说破，叶佳晨像往常般坐到自己办公桌前，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埋头翻了好几遍，最后索性一股脑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办公桌上。

纸巾、口红、零钱包还有钥匙串滚得办公桌上到处都是，她依然执着于埋头在那只帆布包里，从外形上看类似某种鸟类动物，而那只帆布包就是她的藏身所在。

最后刘姐实在忍不住，扯了嗓子阻止她，“我说小叶，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那只包虽然大，也不至于找那么久的东西，如果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你把它给拆皮扒骨，也是没辙。”

叶佳晨这才委委屈屈从包里钻出来，“我明明在楼下买了一份三明治，也记得塞进包里了呀，怎么跟变魔术似得，不见了？”

刘姐笑眯眯，她六点不到已吃好早饭，一贯的烧饼油条配一大碗豆浆，所以想象不出来叶佳晨每天饿着肚子挤地铁，把那份早餐看得极重的沮丧心情。

“再去楼下买一份就好啦。”

“我买得时候只剩下两三包，现在去哪里还会有？”

不过一句话，刘姐觉得自己已经把同事间那点安慰的义务行使到位了，下一秒，各种数落的话便如涨潮般涌到。

“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晚上么不知道睡觉，早上么起不来，你看看刘姐我，五点半就起床做早饭，这个点都快饿了，”说完去看表，已经过了九点，“还好还好，还有两个半小时就能吃中饭了。”

刘姐还想再说说自己如何贤惠，把她老公伺候得如何舒坦，叶佳晨只觉得空着肚子坐在这里听刘姐的唠叨，简直就像一只不停充气的气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她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重新塞回帆布包里，向刘姐示意，“我去茶水间找找有没有糕点或是小零食。”

刘姐无奈，冲着叶佳晨的背影还要再补上一句，“你要养成做早饭的好习惯，这样才能牢牢抓住老公的心。”

叶佳晨背影一顿，又急忙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茶水间里有人，是高杨，戴着无框眼镜，棉布白衬衫，西裤，整个人清清爽爽，正在泡一杯手磨咖啡。

叶佳晨心跳有些快，但也只能装得坦坦荡荡，高杨回头看见她，神色间都是疲惫，“早。”

叶佳晨回：“早。”

咖啡机边就是冰箱和杂物柜，叶佳晨在冰箱里存了两杯酸奶，她打开冰箱门看了两眼，叹口气，只觉得饥肠辘辘，要是把那两杯酸奶倒进去，只怕今天肠胃要罢工宣战了。

杂物柜里倒是有几包饼干和蜜饯，只是都是甜食，叶佳晨不爱早饭吃甜食，只觉得吃下肚去，整个人都拧巴着的。

叶佳晨半蹲在杂物柜前发呆，高杨已经冲好咖啡，淡淡瞥她一眼，说道：“没吃早饭？”

叶佳晨垂头丧气，轻轻点了点头，“我明明记得在楼下买了早点，不知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高杨有些失笑，方才的疲惫感和沮丧感统统消失不见，他一只手举着咖啡，后背半靠去吧台，“我记得上个礼拜你弄丢了手机，上上个礼拜好像还弄丢了公章，今天索性连早饭也搞丢了，Michelle，还有什么是你不会搞丢得？”

叶佳晨沮丧，又有些生气，把杂物柜的柜门重重关上，“男朋友不会搞丢。”

高杨一杯咖啡正递到口边，听到这句显然有些失神，“有男朋友了？”

叶佳晨还在生气，毕竟公章那件事情，她不仅领了一个处分，还被扣掉一千块绩效。

那天她搭了高杨的便车去税务局办事，“众安科技”的产品已经够上了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的申报标准，她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调账改账出审计报告，一切都按照申报要求修改完成，最后一步便是去税务局修改历年的所得税申报表。

她偷了个懒，本来该把资料拿回公司来盖章，然后再送去税务局，她不想跑两趟，就跑去Andy那里打了申请，说是想把公章带去税务局。

Andy在申请单上鬼画符，眼睛都没抬就批了，叶佳晨便揣了公章，急急忙忙出门，又在门口遇见出门谈生意的高杨。

她问高杨能不能搭便车，高杨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一路载着她到了税务局后便分开了。

第二天才听说她把公章丢了，照理说她该去高杨车上找一找，可她一口咬定丢在了税务局里，如果可以，估计她永远都不想让高杨知道她是这般马大哈的性格。

可惜丢公章这事太大，如果不好好惩戒，只怕难以服众，她只得认命挨了处分，扣了工资。

虽然Andy事后以红包的形式把一千块钱还给了她，还多加了两百，凑了个一千二，但她始终心有不甘，觉得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污点，要是传出去，只怕别人觉得她作为会计，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所以这件事，始终被她讳莫如深，谁提就是谁犯了她的忌讳。

可是眼前这人是高杨，是只需要淡淡扫她一眼，就能让她乱了心房的高杨。

她想忍，又忍不下去，别别扭扭咬了一会儿嘴唇，最后败下阵来，摇起白旗。

“没有男朋友，还是单身。”

高杨点点头，直起身子往外走，几乎与叶佳晨擦肩，他身上有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儿，昨天那件衣服也是这个味道儿，叶佳晨猜想，这是他家的洗衣液香味。

叶佳晨收回目光和嗅觉，思绪乱飘，高杨却在茶水间的门口止步，回过身来，“我那里还有一份早餐三明治，没吃过，你来拿。”

叶佳晨惊讶抬眼，“你的早饭吗？那怎么行？我吃了你怎么办？”

高杨说：“我吃过了，这份是Andy让我帮他带得，他刚才又发消息来说是临时有事，要去一趟实验室，上午不进公司了。”

叶佳晨舒展了眼眉，遮不住地高兴，“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高总监。”

叶佳晨跟在高杨身后去了他办公室，因为工作上交集不多，高杨的办公室她很少来。

办公室的装修风格跟Andy办公室很不一样，Andy是彻底被欧式文化征服的西式黄种人，什么都讲究open、自由和随意，而高杨，则是彻彻底底的谦谦儒雅君子。

办公室里的家具都是中式风格，装饰柜里不是高高扬起前蹄的骏马，就是古色古香的各种陶器，办公桌的后面是整面的落地玻璃窗，此时望出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可惜“众安科技”楼层太高，在六十八层，只看得到楼下的车水马龙和繁华热闹，却听不到丝毫声音，如同置身于一只透明玻璃罩里。

叶佳晨在心中微微叹气，昨天晚上在披萨饼店里，Andy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光看这个房间的装饰品和格局，说高杨一声“老古董”绝对不算是揶揄。

叶佳晨的注意力又被办公桌上的一只相框吸引，相框简简单单，是木头材质，背对着叶佳晨，看不到正面内容。

叶佳晨有些呼吸困难，她是听说过高杨前妻的一些闲言闲语，说是在美国多年，跟高杨故事多多，最后虽然分道扬镳，但是再续前缘的机会很大，高杨也一直在等她回国。

叶佳晨是个心如明镜的姑娘，知道闲言碎语不值得轻易听信，她一直把这份感情默默放在心里，一则她从没主动追求过有好感的男士，并不知道如何付诸行动，二则她顾虑良多，高杨与前妻是否断得彻底，之间是否还有牵扯，这些都是她需要了解清楚的事情。

眼下这只相框，便好似溺水的人忽然抓住得一只浮萍，如果这只相框里有高杨前妻的身影，那么叶佳晨想，这段无人知晓的暗恋，是该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高杨哪里想得到眼前姑娘的七窍玲珑心事，他去公文包里翻那份早餐，叶佳晨趁他不注意，微微弯身，越过办公桌的边缘，以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相框上的内容。

心脏还在“砰砰”作响，叶佳晨定了定心，呼出一口气。

那只相框上，是高杨抱着乐乐，站在一处风景的前面，摄影师抓拍的角度极好，有几缕光线从镜头的斜上方照入，将高杨和乐乐的一侧脸颊映成了暖黄色，更显得男人的眉目英挺，眼神深邃。

叶佳晨稳了稳，高杨已经拿着三明治走近，放在她手中，“Andy喜欢吃肉，所以我多放了两片烟熏肉和火腿，煎蛋也放了两个，分量有点足。”

叶佳晨哭笑不得，看着这个巨无霸到可以媲美汉堡包的三明治，还是礼貌道谢，“谢谢高总监，这个三明治吃下去，我午饭也不用吃了。”

说完转身正准备离开，高杨却又叫住她，“等一下，还有一包豆浆。”

是“唯新”的红枣味儿豆浆，叶佳晨耸耸鼻子，嘟囔了声，“Andy真的好娘啊，豆浆竟然喜欢红枣味儿的。”

高杨笑笑，把豆浆放在她手中，“不是Andy的豆浆，是我的，我与三明治一同买得，刚刚喝完咖啡才想起来，估计是喝不下了，所以一起给你当早点。”

叶佳晨瞠目结舌，石化在原地，后来她怎么从高杨办公室里出来，怎么回到自己办公桌前，以及怎么吃完这顿早饭，中间的过程她全不记得，只记得当时的心情，恨不得有封神榜里那个土行孙的本事，就地挖洞遁走，再也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