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餐厅。
“想和你吃顿饭好难啊。”时漾托着腮,眼睛望着齐教授离开的方向,对傅坚白轻声说。
齐教授奔向同僚的身影简直是落荒而逃——也许在他看来,时漾身上可能携带有妨碍学术的病毒。
这时候周遭人已经不多了,但傅坚白和时漾这样两个出名的家伙罕见地一起出现,还是不时有人探头向这边看。
傅坚白喉结动了动,他垂眸看向已经坐定的、双手按在自己餐盘两侧、压住不让他离开的人,一阵无语。
“你的追随者看到你耍这种赖,会怎么想?”
时漾歪头咬唇笑:“嗯,谁管他们……”
傅坚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争执起来的爱好,他安静地坐在时漾对面吃完了这餐饭。
时漾吃的不多,比起食物,他更多的眼神落在对面人的脸上。那视线很难忽略,但他又全程识趣而安静,完全无可指摘。
傅坚白放下筷子,对面便递过来一张柔厚的纸巾。
他抬起眼,这时候时漾才小心地说起正题——
他垂着眼,指尖没有节奏地轻点着自己显示微信界面的手机屏,上身前倾,慢慢凑近,用很轻的、只有傅坚白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哥哥可不可以把我放回来?”
“我很想你啊,想给你发消息,如果你不想回复就不回复我就好了,我都理解的。”
“但是如果你偶然高兴了,想理我一下了,我肯定会超级开心。”
现在傅坚白确认了,时漾的说话,语气,神情,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他不应当再上当,而应该找个机会当面揭穿他,冷眼看着对方狼狈地离开。
他们换了一个地方。
时漾在傅坚白向他示意借一步说话时是很高兴的,主动提出隔壁餐厅楼下的咖啡店这个时候总是很清净。
“那么,哥哥你想喝点什么?”时漾说的自然。
店员本来就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自然也认得他们,本来就努力按捺着看八卦的心思来点单,听到这个称呼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傅坚白并不在意,他点了最快的冰美式,自己拿出手机付账。
店员误以为他们一起,于是这一杯变成了傅坚白请,这点他同样并不在意。
冰美式果然很快,刚坐下不久,傅坚白便起身去拿餐,回来时看到时漾正锲而不舍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着“加好友”的选项。
“不用试了。”傅坚白道。
时漾停止了机械的动作,手掌压在手机屏上,缓缓抬眸平视着他,眼神微动。
他天生一双多情眼,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时漾小心地询问。
“很显然。”傅坚白坦然道。
时漾注视着他。
“我可以改。”他反复抚着和傅坚白相同的杯子,指尖因冷气而泛红,“别生气了好吗?”
时漾应该快要到极限了,傅坚白淡淡地想。他已经想要放弃,如果刚好在这时戳穿他,或许这人都不会感觉抱歉,也不会惊慌。他的堤岸很高,轻易不会破溃的。
在不见时漾的很多天里,他渐渐平静下来,很肯定那一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已经消失,那么更不会想要报复。
那么,就这样正式说结束也不错。
傅坚白眼皮微垂,思量着词句。他思考的时候沉静而集中,时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而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像是灵魂带着身体打了个激灵。
在傅坚白重新抬起眼,似斟酌完成、正要开口前,时漾似乎感应到什么一样,身体前倾,他因杯壁的冷气而冰凉的掌心倏而接触到傅坚白凸起的腕骨,一把扯紧他手腕。
时漾仓促道:“别走。”
傅坚白手腕被握住,相触时,时漾冰凉的掌心很快升温,渐渐地温感消失,触感变得更加明显。
时漾是画画的,他有一双修长灵巧的手。他是左撇子,但吃饭写字都用右手,只有画画是用左手。
傅坚白看着时漾伸出的左手,不禁失笑,时漾的演技竟能好成这样。
“其实我的冷静……都是装的。”时漾轻轻吸了口气,很快地道,“其实我每天都想去找你,但是你突然这么冷淡,我也有点生气……”
傅坚白默不作声看着他表演。
时漾看着他,认认真真坦白:“我知道,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最让人生气。”
“所以我每天都在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我拿不定主意。而在想明白之前,我更想见到你。”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安地低下头去。
傅坚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时漾有张挑不出错处的脸孔,往往无往而不利,能轻易让人原谅他的错误。但傅坚白这次不打算这样,半分钟前他在想和这个人分道扬镳,半分钟后却只想掐着那张脸,把什么东西狠狠地拍打在上面,直到他那冷白的面皮透红,让时漾再也维持不住高超的演技,不再伪装成令人作呕的浓情厚意的模样,彻头彻尾地败下阵来。
戳穿他太便宜他了,傅坚白对自己说。他应该留下他,一直保持着难搞的姿态,让时漾为了赌局而坚持进行违心的表演。
看他能忍多久。
两人的咖啡都没有喝。
时漾低头看着傅坚白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唇角下意识地向上弯,过了片刻才道:“谢谢哥哥。”
时漾没有追问诸如“那么,你不生我的气了?”之类的话,他越发表现得乖巧了。
从咖啡店出来,走过拐角,傅坚白道:“她好像拍了照片。”
面对久违的主动搭话,时漾反应自然地回眸望了一眼,转过来时轻笑道:“她拍了,但是不会发的。”
“为什么。”
“我认识她。”时漾道,“我会让她删掉的。”
时漾做出这种保证,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往往,表现出被拍困扰的人是时漾,而去拜托别人删掉照片的是那个和时漾一起被拍的人。
角色第一次颠倒,时漾好像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满心欢喜地跟在傅坚白背后,亦步亦趋地朝教学楼区域走。
这会儿有的人在午休,更多的人是直接回教学楼等下午上课,大太阳晒着,远处大路上偶尔有打着伞经过的人,园林间的小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时漾往前赶了两步,和傅坚白并排。头顶的高树时不时投下一小片荫,他深色的制服吸热,颈间已经出了细汗。
傅坚白穿着宽松的长袖卫衣,白色没有图案,小风吹着清凉得很。他懒懒散散地垂着眼皮,间或抬手遮一下没有荫蔽处较刺眼的太阳,突然感觉右边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秋蝉在头顶不知何处的树梢间衰弱无力地叫着,一声慢过一声。
傅坚白侧过头,入目是时漾含笑的眼。
“我跟你去上课好不好?”
毫无意外的,傅坚白拒绝了。
“老师会生气的。”
时漾微微惊讶,但傅坚白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为什么?”
“大家都不看黑板看着你。”
时漾轻笑。
“那你下课以后,我陪你上自习?”见傅坚白皱眉思忖,又补充道,“看你想去图书馆还是教室,我在哪都可以。”
在哪都一样有人盯着看。
“那就在……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时漾轻快地谋划着,握住傅坚白的手指摇一摇,慢慢和他十指相扣,“去我住的地方吧。”他说。
大二后学生就可以外宿,时漾在距离学校两公里外租了房子,有不少学生在那里住,消息传得只会比学校更快。
傅坚白看着时漾笑盈盈的面孔,慢慢掩去眼底一抹晦暗的色彩。
“我打赌一个月之内就能把上他。”
那熟悉的轻灵嗓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好啊。”在周遭的人多起来之前,傅坚白不着痕迹地甩开了时漾的手,然后在对方露出失落的表情之前答应。
*
“你和时漾和好了?”
寝室里最后知后觉的陈辰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凑过来,把手机递给他看:“贴吧有人拍到你俩牵手了,哥们大小是个管理员,你要是介意我帮你删咯?”
傅坚白扫了一眼,没多话:“删了吧。”
“真删啊?”陈辰看着帖子又欣赏了起来,“你还真别说,这照片拍得真挺唯美的……”
多嘴归多嘴,舍友在要抱的真大腿面前还是很识趣的,飞快地删了所有带照片的帖子,但是还是多此一举地把被他夸过的那张照片保存下来,发给了傅坚白。
傅坚白一直到第四节课下课后才察看手机,他从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往下走,时漾又一次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从侧面探头过来看。
“哥哥你……”有人路过听到这一声惊奇地抬起头来,看清两个人以及说话的是谁后瞳孔地震,时漾顿了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笑眯眯道,“保存下来当屏保好不好?我也用了的,你看。”
他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傅坚白看。
傅坚白没应,看着他笑了下,时漾就不说话了。
他们并肩走过人流量最大的一段路。学校里总是很多熟人,但都识趣地不会来打扰他们。路过餐厅和图书馆,绕过湖边,一直走到体育场。
时漾去把车开出来,傅坚白站在路灯下等。
黄昏时分天还没暗透,天边晚霞和着路灯投下的光晕,冷暖交织着落在青年舒朗的眉眼间,格外显出冷淡俊美的意味来。
他抬腕看表,心思并不在时漾和即将独处的时间上,而是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下午课堂上的一个方程式。
一旦决定了怎样去对待,时漾就从他的烦恼中被抹除了。
他有太多的事可做,时漾只是其中略微棘手的一件。
事情只是事情,一件一件去做,总会处理完毕。
“傅……傅坚白同学。”
时漾将车在十几米外遥遥停下来,他注视着路灯下端庄羞涩的女孩和垂眸认真听她说话的青年,慢慢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咬住。
推门下车。
校外的人即使好奇,也只会看两眼走开。
时漾倚着车门,垂着眼,把玩着那个精致的打火机,噙着烟却不点燃。
傅坚白的视线越过女孩肩膀上方,望见了靠着车门上自娱自乐的时漾。
很古怪的,这一刻他的心思反而完全放在了时漾身上,隔着十余米,都能看清对方灵巧玩弄那个打火机的手指,还有碎发遮住眼睛时,阴郁不耐的神情。
傅坚白垂下眼,重新看着已经因为紧张而说不出完整句子的女生,对方脸颊涨红,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翻出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礼物。
“请……请收下这个。”她鼓足勇气。
傅坚白想了想,将手覆在礼物上,在对方的神情还未从忐忑转为惊喜之前开口:
“就当我收过了。”
看清傅坚白手抬起来的瞬间,时漾垂着眼从倚靠车身的姿势站直,啪嗒点燃了烟,随手把打火机扔回了车里。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两口,然后按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大步朝两人走过去。
傅坚白正要收回手,垂在身侧的另一条胳膊突然被人紧紧挽住,肩上亦是一沉,侧目望去,只看到时漾纯黑的发丝。
时漾笑吟吟地看着脸涨红,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惊愕砸中的女孩,很轻柔地开口:“抱歉,我跟他约好了,时间有点紧,我等不及。有什么话你以后……”
他动了动唇,顿了顿,笑意未及眼底,却更深。
“……以后也不要跟他说,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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