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警察局。
“这是她的日记本和沾血的外套,我手机里还有一段二十分钟的录音,是和她最后的谈话,你们看过之后就都会明白了。”程青禾将这些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略带审视地盯着对面的两个警察,
“我希望对我的学生有个好的交代,让伤害过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打开录音文件,“她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的。”
坐在对面的中年警察板正着坐姿,拧着眉毛细心听着录音,旁边的年轻警察飞快做着记录。
二十分钟后,录音播放
“这也太欺负人了!”年轻警察激动到连笔都甩了出去。
中年警察面色凝重,久久无言,拿起外套和笔记本翻看起来,“放心,无论他们权势多么滔天,也强不过法律和公理!”
“那就麻烦你们了。”
程青禾和警察一起出了笔录室,就看见杭弈清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
他站起来,和警察点头致敬,“后续的消息,我们会持续关注。”
“好。”警察也回了个点头,随即大步离开。
“累吗?”杭弈清看着她脸上遮不住的疲惫问道。
程青禾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去吃个晚饭吧。”
“好。”
.......
二人出了警局,正巧路边有一家炒粉小摊,烟火气顺着风飘得到处都是,闻着特香。
“你想吃炒粉吗?”程青禾抬头问道。
“好啊,吃什么样的?”
“招牌的。”
杭弈清径直走过去,“老板,两份招牌炒河粉。”
“好嘞!要辣椒吗?”老板颠勺一颤,火光直冲锅外,飞溅的火光像一朵盛大的流花。
“都要,特辣。”
“确定吗?”老板挑眉,“我这自己做的剁辣椒可是特别辣!”
“确定,多放!”杭弈清看着那罐红的流油的剁辣椒,坚定回应。
“好嘞,那我就给你们猛放一把!”
“你不能吃辣点什么特辣?”程青禾望着他,有点疑惑。
如果不是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一定会以为他被夺舍了。
“你说过,吃辣会开心。”
空气一瞬间变得分外燥热,火焰顺着炒锅直冲而上,明亮的火焰照亮了二人的双眸,程青禾看着他明亮清澈的双眼,怔了几秒,随即弯唇笑了笑,
“那你等会一定要咧着嘴吃完。”
“我一定。”杭弈清看着她弯起的嘴角,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如果陪她吃辣能让她开心,那他以后得多去练练了。
盛夏的晚风掠过火焰,她久久盯着炒锅里的河粉,身边站着炽热又浓烈的他,让她原本冰冷僵硬的心脏渐渐有了生机。
如果有一个人能记住所有关于自己的细节,如果爱足够热烈,那自由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尖酸酸的,莫名想哭。
总觉得这个瞬间太过于童话,以至于会为它注定的流逝而落泪。
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毫无征兆,和此刻的念头一样无厘头:主要在任何一种环境或者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了他。
她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至少现在,她能贪婪地待在他身边。
杭弈清看向她同样明亮的双眼,泛着微红,“又哭了?”
“没有。”她立刻偏过头,仰起头将未满的眼泪憋了回去。
程青禾转回了头,对着他一笑,低马尾甩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憋回去了。”
她的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扯起了一个开心的弧度,看起来格外坚强。
“承认了又没人揍你。想哭就哭,哭完了才能开心。”
程青禾垂眸,心底泛起酸涩,承认了就是会被揍。
程秋女士不喜欢小孩子哭哭啼啼,又吵又麻烦,小时候她很爱哭,每在她面前哭一次,她就会拿戒尺打她的手,每次手都要火辣辣地疼一整天。
说来也奇怪,高中之前程秋女士都对自己特别严格,动辄打骂嘲讽,但高中之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自己好多了。
但这种变化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迟来的爱没有办法疗愈过去的伤口。
“走,去找个地方试试特辣。”杭弈清一声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提着两袋刚炒好的特辣炒粉在她眼前晃了晃,透明的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声音。
“要不就坐路边吃?那棵树下面有一圈石头。”
她实在是饿了,双腿虚浮走不动路。
“行。”杭大少爷爽快答应。
人生第一次坐在路边吃特辣路边摊,感觉还不错。毕竟在哪吃不重要,吃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
“程青禾,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大马路边吃东西。”
程青禾撕拉打开盖子,刚吃完第一口,有点辣,这辣椒确实有点东西。
“那我请你?”
“......算了。”
他直接夹一大筷子往嘴里塞,火红的辣油直冲天灵盖,剧烈的咳嗽响起。
吃第一口被呛到了。
“刚谁说要笑着吃完的来着?”
“我是吃得太快被噎住了,而已。”他马上扯起嘴角,继续吃第二口。
程青禾看着他的痛苦面具,整张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别笑了,现在笑比哭还难看。我去给你再买一份不辣的。”
“不用。真只是被呛到了,挺好吃的。”杭弈清伸腿拦住,抬头看她。
“哦。”刚站起来的她,又一屁股坐回了石头上。
他们坐在大树下的石墩上,手举着刚出炉的热乎炒粉,盛夏的炽热铺天盖地地裹挟着整个世界,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大道,身旁是心照不宣的对方。
吃着吃着,静谧的空气中响起了突兀的啜泣声。
“真哭了?”杭弈清刚才在摊位上多拿了几张纸,正巧用上了,“擦擦。”
他凑近一点,借着路灯看她,“辣哭了?”
“怎么可能?我还没被辣哭过。”她接过纸巾,盯着前方的川流不息出神,“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了自己高中的时候……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局外的旁观者,而只是暂时的幸存者。”
人声鼎沸处,孤独与落寞更加肆虐。
他们都是孤独的,但正是因为这份孤独让他们更加靠近。
杭弈清抬眸注视着她的侧脸,昏黄的路灯落在她脸上,忧伤的双眼静静地盯着远方,也许在看川流不息的晚风,又或许在看从前的自己。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偶尔递张纸给她。
“那时候我也一心求死,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可以留念的东西了。所以,今天下午,我真的很想很想帮她。但当我站在天台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高中时候的我,就特别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和自己说说话,来拉自己一把。如果我能早点遇见她就好了,也许就能阻止悲剧,也许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时候有人拉你一把吗?”杭弈清的声音哽咽起来。
“我算是幸运的人,那时候有人给我写信,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真的拉了我一把,把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但是我高考毕业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想感谢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她边吃炒粉边擦着泪,直到眼泪干涸在脸上,炒粉也差不多吃完了。
杭弈清心一颤,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他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能清晰看到她微颤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扑闪着,“也许你的使命就是让她能开开心心地走,不留遗憾地走。”
他的声音比晚风还温柔,飘进她的耳中,她偏头看着他,笑了笑。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路灯下盘旋的一只小飞蛾。
“如果我之前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杭弈清小声道。
程青禾凑近,近到稍微凑过去就能亲到他的脸,“你说什么?”
他轻咳一声,立刻拉远,“没什么。”
她明显愣了半刻,“杭弈清,你别再喜欢我了,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了解彻彻底底的我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喜欢自己的所有。
“比如呢?说来听听。”
“比如大家都说我看着高冷,不好相处。确实是这样,大多数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完全真实,什么都不用可以去遮掩。你知道回避型依恋人格吗?我这种人格就不适合谈恋爱。”
程青禾想劝退他的追求。
因为她一定会伤害到他。
她深深地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渴求的爱太完美,也知道自己的爱很阴暗。
她拧巴敏感,爱吃醋,占有欲强;她不会吵架,一吵架就不长嘴,只会冷暴力;她擅长回避,只想往自己的壳子里钻;她悲观消极;她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懂怎么去爱。
再好的爱人,也会被她逼走的。
他肯定受不了这些。
她一定会伤害到他。
“程青禾,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你不好相处,只是大家表面觉得,他们怎么觉得都不重要。相反,对待好朋友,你细腻又真诚,在朋友中暑之后给她买绿豆汤;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和自己的灵魂对话,只是时间长短不同,有的人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有的人可能需要一个月。这不算孤僻,相反,这其实是灵魂独立的表现。最后,你说自己回避,我恰好直球。”
他微微顿了顿,“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就要承受相应的风险。你不用有压力,我不会后悔。”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程青禾怔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这段意料之外的话。
他认真回答了刚才自己说的每一点,句句有回应,就像一把满是凹槽的锁,遇到了一把完全契合的钥匙。
她很矛盾,想靠近他,但又怕靠近他。她不理解什么是爱,怎么去爱,所以他往前走一步,她就开始恐慌。
但她知道,对他的感情是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匆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群消息,“大家担心很久了,我们先回去吧。”
程青禾起身,把刚吃完的垃圾盒丢到了垃圾桶里,黑夜掩盖不住她略微凌乱的脚步。
杭弈清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眼角泛着无法言说的猩红。
想把她捆在怀里,一步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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