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必须给我分手

程青禾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尽量不吵到正在睡觉的小姨。

快速洗完澡,她坐在床上,手机一直单曲循环着《永不失联的爱》,这样就能永远记住今晚,记住他炽热的告白。

歌曲一直播放着,她在家里找出各种瓶瓶罐罐,先用心将郁金香插养好,然后坐回床上看他写的信。

墨绿色的硬质信封,封口处贴着一个烫金的火漆印章成品,拓印着她的名字——青禾。

她小心撕开封口,将信封里的物品拖出来,有层叠的信纸还有一张照片,是那年圣诞,她站在阳台上拉琴的照片,很糊,但整个人都泛着月光白。

她把所有东西摆在一起拍了很多张照,然后才把信纸打开。

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信纸也是烫金色,和着玄黑的笔墨,闪着淡金色的光,细碎像星星。

【“在你那里是一个擦肩,在我这里却是整个夏天。”我们无数次擦肩,在白溪永不停歇的夏天,到现在,我们终于并肩。人与人的羁绊在第一眼就注定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高二的寒假。那个冬天特别冷,冷到连几乎从来不下雪的白溪都飘起了小雪。那天是圣诞节,我白天在鹭岛参加钢琴会,晚上随意走在鹭岛上,雪一直下。

突然一阵小提琴声从小巷传出,是《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我匆忙地寻找声音的出处,然后你出现了。二楼阳台上。雪花安静地落在你的长发,忧郁如冰霜,那一刻我清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震颤,炙热的血液能将冰雪融化。我站在阳台下,听完了整首曲子。一天中我清醒三次,一次是天亮了闹钟响了;一次是咖啡因刺激了我困倦的神经;还有一次,是你像故事的开始,向我走来。

于是,之后为了能看见你,我经常来鹭岛转转,周末一有时间就来,以至于周书遇怀疑我是不是去网恋奔现,很搞笑。吹过鹭岛一年四季的风,你常常站在阳台上拉琴,一拉就是一下午;你是音乐高中的,也许是个很厉害的小提琴生;你最喜欢去于姨沙茶面,每次都加很多辣椒;你爱穿浅色;你常常在海边散步,坐在秋千上看蓝调的大海……

你高三那年,我渐渐看不到你的身影,你不怎么拉琴了。唯一一次,你拉琴,琴音里充满着压抑和死气沉沉。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下,听你哭了一晚上,直到东边泛起鱼肚白。我开始给你写信,只想你能开心一点,不知道,多么希望你快乐,也真的希望能帮到你。那段时间,我总能在你的身上看到我从前的样子,没有人会偶然相遇,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

之后,你来了白大,成为了我的直系学妹,但我不敢上前打扰,毕竟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也许你不记得,我们见过很多次,迎面的,擦肩的,背影的。我一直想见到你,这个愿望在一场盛夏的暴雨中实现。上完晚自习被大雨挡住归路,趁着雨势衰微我跑向另一栋楼,那里正在办草地音乐节。你来了,站在后排角落,我看到了,好几次。再后来学生会招新,看到你的简历,你喜欢摄影、看书、听歌。我们的爱好也相似,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的我有多么惊喜。

有很多人关心过我的人个人问题,我想说又不敢说,难道喜欢是一件羞耻的是吗?我不清楚,我不说我喜欢谁,也不说谁喜欢我,请原谅我深藏的怯懦。真心话围攻我的时候,我只期待着明天的朝霞。看着你望着的那片大海,也是我久久凝望的海,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希望你有多快乐。记得每一个和你相遇的场景,在食堂,在宿舍楼前,在芙蓉湖边,在教学楼常闭消防门转角,在校门口的沙滩上,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我都遇见你。之后,我们一起在度假村,一起支教,一起走在沿海路的每一个角落。在鲲鹏山,和你一起看流星雨那天,我许下了一个愿望,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和你相遇已经是我最大的愿望了,看来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你呢?

从今以后,我都期待夏天的到来,“就像期待一场不期而遇的潮汐,漫过所有青春的隐喻”。完美如你,也尝尝破碎自己。美好是众人皆知的美丽和善良,也是顾影自怜的缺憾。是美与丑,善与恶,福与祸,所有的对立统一才构成完整且完美的你。】

长达五年的情绪浓缩在这薄薄的几页纸张上,每一个文字都拓下了深刻的痕迹。细腻的文字像一朵朵白云,被风吹来,抚平她所有的疑虑伤悲。

原来,他们的羁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疯长,冲破束缚,生向看不到边际的未来。

在他眼里,自己居然是完美的。

她拿起手机,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声音。

“看完了,你写的信。”

“嗯。”

她含泪笑着,觉得他肯定在装淡定,“没想到……你原来这么细腻?”

对面沉默一瞬,“确实。”

她轻笑一声,“我一定要写一封一样好的给你。”

“比我还好。”他答。

“那我先得多喜欢你五年。”

突然手机一震,一条不合时宜的消息弹出。

那是一张照片,她抱着花,牵着杭弈清的手,侧脸能清晰地看出是她。

一个电话随着照片响起,是程秋女士。

她只好先挂断和杭弈清的通话。

“这是你吧。”程秋声音冷漠,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特别想否认,可是能够一眼看出,这个女生一定是她。

程青禾依旧保持沉默,像暴风雨前短促的宁静。

“听妈妈的话。现在,马上分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斩立决的果断。

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还没形成自己完整的人格和事业之前,就陷入爱情的陷阱。

她绝对不允许,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妈,我不分手。”

“为什么?苗苗,你忘记我和你说过的了吗?男人不可以信任,你还这么年轻,就要把全部的人生和一个不熟的男生联系在一起吗?”

“我有分寸,不会像您年轻时候那样。而且,他很好。”她直接呛了回去,彷佛是从牢笼中拼命冲出的鸟。

“程青禾,你以前从来不会呛我!”程秋明显激动了起来,愤怒直接冲击着她的耳膜,激起她更强烈的反抗情绪。

“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语速变快。

“行啊!那个男生知道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吗?妈妈不怕麻烦,我亲自去找他。“无论程青禾怎么反抗顶嘴,程秋坚定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反而会更加果断坚决。

“别找他,我自己去说。但是您也知道,我们今天刚在一起,突然分手一定断不干净。所以让我谈最后一个月,出国前我一定断干净。”程青禾忍着难过,压着嗓子,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她不想让杭弈清知道她的不堪。

程秋听着她的声音,平静冷漠,好像真的可以保证断干净。

出国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一点无论她怎么反抗都无法改变。

毕竟,现在的她不够优秀,根本没有能力保证今后。

确实就和程秋女士说的一样。

她还太年轻。

但她决定明天直接去问他,问他关于之后的问题。

未来真是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开始她没有信心,但今晚过后,她觉得爱有力量可以克服遥远的距离。

“嗯,这才对嘛。出国前断干净,我能接受。苗苗,异国恋更不行啊,会非常消耗你的精力。”程秋也渐渐平和下来,有恢复了平日里平和温柔的样子。

程青禾一瞬间失了魂魄,像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回复着,“嗯,我知道的。”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呢?

被各种**和爱被迫脱离灵魂的肉身,被放在十字架上审判炙烤的灵魂。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赎罪,被判处终身孤独才是唯一的宽恕。

就当她太自私,想在离开之前拼命感受这一点点灼烧她灵魂的爱,哪怕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杭弈清,对不起。

我太自私了。

不知不觉地,泪已经滴到了信笺的封面上,月光晕开一朵悲伤的花。

现在,她不敢再看这封信了。

她果然,还是配不上这样的爱。

夜晚的沿海路很安静,安静到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和从前一样,孤独地潜入海底,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果然,孤独才是人生的主色调。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被温暖包围。

打开手机,她重新拨通了杭弈清的电话。

“刚才怎么突然挂了?”他拿着手机,一直等着消息。

“没事,我妈打了个电话。”

“嗯。”他的声音好像安心剂,让她忍不住贪恋更多。

“明天要一起去看天文展吗?”

“好啊,几点?”

“白天太热了,四点吧,看完刚好吃饭,然后去KTV找大家。”

“好。明天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外婆刚说想你了。”

“外婆也知道了?”

“知道了。”

“好!”

她按捺下刚才心底的悲伤,沉郁的心一瞬间鲜亮温暖起来。

他是能让自己乐观起来的人。

温暖的月光被海风吹进千家万户,沿海路的另一端,杭弈清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程青禾回家前给他的信,最上面一行写着:

这只是预告,正式版之后给你。(微笑)

他们真的是很相似的两个人,在这个甚嚣尘上,写信告白已经被普遍淘汰的时代,他们还会把情意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写在纸上,彷佛这样就可以让爱意永存。

无言的默契。

【祖师爷:怎么样怎么样?】

【杭弈清:很顺利。】

“欢乐海岸”那个驻场男歌手兼老板,是周书遇之前认识的好兄弟,正好搭上这一条线,方便了他表白。

【祖师爷:得得得,我这下真成小怨妇了......】

【杭弈清: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祖师爷:人贵在有火眼金睛。】

呵呵,早该看清你这小子的真面目。

......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程云就在大厅里练普拉提了。

程青禾也起得很早,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麻木地接住飞扑过来的“宝宝”,心绪不佳。

昨晚做了一个超现实噩梦。

未来的某一天,她和杭弈清两个人一起在世界的另一端,站在飘在天空中的黄色热气球里,突然热气球破了,他们从高空突然掉了下来,下坠的失落感铺天盖地通知了她整个晚上,最后杭弈清紧紧抱住她,最后她活了下来,他却消失了。

整个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一些细节,让她怅然若失,久久不愿醒来。

也许真的发生在遥远的平行世界,在那个地老天荒的世界角落里永恒。

“苗苗啊!怎么看着这么憔悴,快回去睡个回笼觉!”程云向来都对外形管理特别严格,稍微有一点瑕疵,她就会焦头烂额,整天想着那个瑕疵。

“没事,我吃完中饭再睡会。”她搬着昨晚弄好的几瓶郁金香,放到了大厅。

程云正在休息,跑过来看这些粉色郁金香,“真好看!昨天买的吗?”

“嗯。”程青禾淡淡地躺倒在了沙发上,怀里塞着“宝宝”,出神地看着那些花,一副魂不守舍的死样子。

程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其实也不敏锐,因为她的死感实在太明显了,“咋啦?不开心?和姨姨saysay!”

“没事,就是没睡好。”

“那是因为什么没睡好捏?‘宝宝’也要听!”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云姨看上去这么年轻活力了,人家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小得多,显得她像个小老头。

“哎,”她准备告诉云姨,毕竟她和程秋女士是亲姐妹,也许能劝劝她妈,“花是男朋友送的。我妈知道了,要求我马上分手。”

听到这个情况,程云也坐下来,有些沉重。

“这么多年了,姐姐她还是没走出来。”

“所以具体是什么原因,云姨你知道吗?”程秋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具体理由,只是一味强硬地要求她不准谈恋爱。

她猜测与程秋女士年轻时候不顺的婚姻有关。

毕竟,她姓程,随母姓。

“苗苗,你不要讨厌你妈,她年轻的时候确实很不容易,差点都没挺过来。”程云顿了顿,目光偏到了郁金香上,没有直接看着她,

“当年她才21岁,刚从白大音乐系毕业,正准备进白溪乐团工作,结果在一次演出上遇见了你爸爸,长得特别帅,一见钟情,谁的话都不听,三个月就和他闪了婚。然后放弃了刚找到的工作,不管不顾地和他去了樟城结了婚。”

程青禾忍着悲痛,仔细听着。

程秋女士从来没有和她说过有关于她年轻的爱情经历。

现在这么听来,那时候的她,也真的很不顾一切,以至于现在这么抵触她自己的女儿走曾经的自己走过的老路,哪怕有一点点重合的轨迹,她也要丝毫不留情地斩断。

“你爸爸家里条件也挺好的,算零几年那时候的富贵家庭了,你爷爷是四十多岁的副区长,奶奶是重点中学的老师,但你爸就是没正经工作,有一次被朋友做局赌博,输了四十多万。零几年的四十万啊,到现在估计得上百万了。然后家里帮他还了四十万,叫他别再赌了,那时候你三岁,我不敢想象姐姐那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总是和我打电话,我还直接过去陪了她几个月。”

“之后你爸显然没听进去,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又去赌。赌博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就和毒品一样,会上瘾。结果他又输了大几百万,家里怎么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帮他补缺了,于是抵了市里的几套房子,车子也卖了,一家子回了农村老宅住,但还是有一百万没还完,你爷爷就到处借钱,暂时补上了这个大窟窿。你妈那时候就受不了了,决定离婚。”

程青禾那时候才五岁,却对这段往事有着记忆。

有一次一家人开着车,把车开到一个地方之后,就下了车,然后全家人一起走回了家。

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辆车。

那时候爸妈总是在家里吵架,爷爷奶奶也劝不住。他们摔杯子踢桌子,全身镜直接碎在了她脚边,把她的小腿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直到现在还有疤。

果然,伤疤是永远抹不掉的疼痛,无论再怎么释怀,它永远就在那里,陪你一辈子,让你永远沉浸在童年中,享受潮湿的一生。

“之后,你爸就跑了,没人知道他跑去了哪里,过年也不回家,离婚协议书上那些条款他全都没履行。然后你妈就在樟城自学考证,去了一个会计所。”

那段时间程秋女士总是很忙,把她放在爷爷奶奶家里养着,自己偶尔周末回来看她。

有一次周日下午,她坐在程秋女士怀里,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她,能不能不走?

结果她还是走了。

那时候,程青禾就觉得她自己像个弃婴,之后上学才知道,她这叫留守儿童,没有爸妈爱的留守儿童。

转折点发生在九岁的夏天。

一群人操着棍子跑到他们家门口要债,那个赌鬼父亲又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屁股照要他老子还。

程秋女士怕那些要债的伤害她,于是就把她接走了,一开始在樟城市里上学,后来随着她工作调回白溪,她初中也转去了鹭岛上学。

之后程秋女士也总是工作很忙,经常出差,一走就好几个月,她也渐渐学会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与自己独处。

高中之后,程秋女士回家的次数变得非常频繁,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经常给她带礼物,买好吃的,还经常和她一起聊学业聊未来,程青禾怎样都能接受。

她那时候就特别想问程秋女士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最需要爱的时候你永远不再,却在现在我早就已经不需要的时候再来拼命地嘘寒问暖?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小姨帮你去旁敲侧击一下。哎,正好的年纪不谈个恋爱多可惜啊。”程云拍了拍她的头,像安抚一只毛发耷拉下去的小猫。

“嗯,还有大概一个月,我还是先别去想之后的事了。”程青禾往后一躺,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沙发里,闭上眼,好像飞到了另一个世界。

又是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云姨,我今天约了他,晚上不回来吃饭啦。”她从沙发里弹起,戴上一副乐观的面具,强忍着沉郁,语气上扬。

“好好玩哦!”

程青禾背着包直接出了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要先回鹭岛一趟,去拿点东西。

有了那些东西,她应该看起来会开心些。

嗯,因为下午还要和他一起。

作者有话说:

青禾高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直都没有完全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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