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衣似乎被这句话扎了一下，但脸上很快重新恢复了清浅笑意，“你不信我没关系，不过此时你我是友非敌，你大可放心。”
顾萧可没办法放心，要不是这人偷袭，正面打，说不定他跟花海棠还能逃一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振衣，方振衣被反噬得厉害，他也懒得管顾萧心里如何想他，一路走到了石床上，含着参片，开始运功调理。
顾萧站着有些不自在，犹豫着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补一刀，总不能在这里给他护法吧？他蹑手蹑脚地试图靠近，方振衣虽然闭着眼睛，却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嘶哑着提醒道：“但你若先动手，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顾萧心想，这人看起来伤得很重，拼起命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既然不好动手，那他就动嘴，“那日偷袭我和花海棠的人是不是你？”
顾萧等了一会儿都不见这人回应，又道：“你在为谁做事？青莲，还是赵长黎？”
方振衣皱着眉，想静心调理，他感觉自己奇经八脉都像被火燎过，灼痛不已，内息乱流，早已无法掩盖自己浑厚的内力。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能去找柳成舟，这才来了玄鹰暗牢，只是没想到，还有个棘手的人在。
并且这人喋喋不休，恼人得紧。
“你不说话我就自己来猜了。”顾萧本就用的内力通过腹部发声，此刻悄悄地加大了些，“你的伤并不出自现有的任何门派之手，倒像是运功反噬……”
“够了，闭嘴！”很难想象方振衣这样的人，也会有发怒的时候，顾萧惊讶，他自己更是惊讶，他尴尬地轻咳一声，但反噬之痛早已席卷他身上每一寸，奇怪的图腾从他四肢蔓延，很快都汇聚到了脖颈处，更有向上的趋势。他甚至没有发火的功夫，赶紧运功压制这股反噬之力。顾萧乐了，看来自己这招还是有效的，他又继续道：“你身上这图腾好奇特，也是百善庄的杰作吗？没想到百善庄还研究这些。”
“我倒是觉得更像岐山教的功法呢……”
“唔……”方振衣实在是被他扰得没有办法，汹涌的内力反噬让他气血翻涌，再加上身体本就已经极度脆弱，竟又咯出血来。
他捂着心口，眼前一阵晕眩，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顾萧的脸，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实在是聒噪。
方振衣擦去嘴角的血，口中念念有词，一只彩色翅膀的不知名的虫子停在了他染血的指尖，贪婪地吮吸着血液，顾萧看得心里一紧，用血豢养这些奇奇怪怪的物种，难不成真让他蒙对了，这人还是岐山教的？
小虫子饮饱了血，张开了五彩斑斓的翅膀嗡嗡地围着方振衣飞了起来，方振衣警告地看了顾萧一眼，将蛊虫搁在了自己肩头，继续调理起来，顾萧跟这只一看就毒得不行的小虫子大眼瞪小眼，他刚想张嘴说点什么，这小虫子像长了脑子似的，立马不耐烦地扑着半透明的七彩琉璃翅膀，似乎要飞起来咬他了，顾萧只能默默地把话憋回去，静待方振衣调息完毕。
这一等，几乎把顾萧等得睡过去，直到听到熟悉的咳嗽声，才茫茫然地睁开眼，方振衣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此时正在石床上寻找着什么，顾萧感到古怪，难道这人不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而是本来就知道这个地方？可是那石床上也没什么东西啊，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牌位……额，好像被方振衣扫落到地上去了，不过王立夏若是没死的话，也不用着急，那他在找什么？难道是自己兜里这本小记？
方振衣许是意识到顾萧在看自己，终于收敛了动作，昏暗下终于有功夫看清楚顾萧穿的衣服，他伸出手道：“那本书在你那儿吧？”
顾萧虽然觉得这小记没什么价值，但偷袭自己的敌人想要这东西，他可就不想给了。
顾萧装傻：“什么书？”
方振衣没想到他这么无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顾萧一圈，但对方无辜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信服，方振衣只能算了。
他从柜架上挑了些自己需要的药，道：“我来时守卫已松懈不少，我打算现在离开，要不要一起出去随你。”
当然要一起出去，不然你带人来阴我怎么办。顾萧笑得明媚了些：“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你意下如何？”他又将问题抛给了方振衣看他的反应，方振衣无所谓道：“跟上，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顾你。”
顾萧点点头，俩人都负了伤，自然省去了很多不和谐。此时火把几乎没有用了，方振衣便没有动它，将王小满的牌位立正以后，鞠了一躬便走到了出口，顾萧不禁好奇：“你跟王小满是什么关系？”
开了石门之后，外面并没有巡逻的人，方振衣这才道：“你可知玄鹰卫？”
顾萧摇头。方振衣便解释道：“武林大会除了选举盟主以外，有许多武艺高强的人也被赵长黎招徕作为门客，除此以外赵长黎时常也拜访许多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拉拢他们为自己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久而久之，其中顶尖的高手便成了玄鹰卫，只受赵长黎的玄鹰哨调度。”
两人蹑手蹑脚穿过藏辉殿，一路到了沧浪殿，当初让顾萧惊叹不已的麒麟石柱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怒蛟的影响，如今已经改为一只腾浪而起的蛟龙，怒睁的双眸是难得一见的蓝色月光石，此时在月辉下泛着温柔的蓝光，而蛟龙的鳞片也洒满了金粉，与海浪的蓝竞相争辉，随着光的流转也跟着浮动，如同轻漾的海面，美好而静谧的同时又危险，顾萧啧舌，这一根柱子的钱够他挥霍一辈子了，不……两辈子，他真恨不能把蛟龙的眼珠子挖下来。
方振衣看他一直盯着蛟龙，便浅笑了一声：“赵家富可敌国并非虚言，赵大庄主出手大方，所以有不少人也愿意为他卖命。”
顾萧不齿道：“即使是干些脏活儿？”
方振衣避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既然书在你那里你应该知道王小满是谁，当初他入魔后嗜杀成性，不少正义之师都想将他除去，但奈何不是对手，赵长黎便想收为己用，派出了王小满唯一还活着的好友去劝他。”
顾萧嘀咕：没死只是因为王小满打不过吧。
“可惜收效甚微，于是他将王小满囚于玄鹰暗牢。”
他们已经穿过了沧浪殿，偌大的山庄褪去了繁华，便显得凄清不已，也没有一丝人气，冷风朔朔，吹得人更是冰凉，顾萧缩了缩脖子，奈何触到了旧伤，让他一阵难受。
既然没有守卫，方振衣也放松不少，继续道：“王小满在暗牢里留下的小记便是他毕生功法，长时间的囚禁也没有让他回心转意，他早已入魔，脑子里只有剑和杀戮，后来赵长黎派来了一妙龄女子，让她想方设法让王小满爱上她，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办事。”
“英雄难过美人关，王小满终于松口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只可惜造化弄人，这女子的父母便是王小满所杀，她一开始接近王小满就是为了报仇，王小满无法接受现实，入魔后想离开玄鹰暗牢，被自己唯一的好友阻拦，入魔后的王小满十分暴虐，而他这位朋友又不敢使出全力，竟渐渐不敌王小满，而那女子自然是不想让王小满得逞，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唐门的暗器菩提血，将缠斗中的两人狙杀，而后赵长黎也将她关进了另一间玄鹰暗牢。”
“可笑的是，这女子假戏真做，竟真的爱上了王小满，所以她在牢里没多久便郁郁而终了。”
顾萧狐疑：“你平日里可写杂记？竟这么会编。”
能不咳嗽着讲完这么一大段实属不易的方振衣有些无奈地甩袖，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顾萧笑嘻嘻道：“开个玩笑，主要是你说得太真了，就像是知情人一样。”
方振衣道：“藏辉殿有很多个玄鹰暗牢，里面不外乎是些珠宝翡翠，武功秘籍，灵丹妙药，都很容易进，在这里你可以去肆意搜刮财宝，但总归是拧不过赵家，拿了钱不办事，可就没命花了。若办了事，酬劳自然丰厚。我也是碰巧进了关押那女子的暗牢才得以知晓全貌的。”
那这么说来，给王小满做牌位的人极有可能是方振衣了？
“还有，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顾萧颇为尴尬，小声支吾道：“这也没写你的名字……我到了镇子上换套新的便是。”
“噗嗤。”方振衣摇摇头，“不用，你就欠着这个人情吧。”
这下顾萧是浑身都不自在了，恨不得揪个守卫打晕后扒了他衣服，只可惜这富丽堂皇的云鹜山庄，竟没有一个守卫。
顾萧奇道：“把守这般松懈不堪，赵长黎是真不怕别人来盗云鹜山庄么？”
“整个天下都有杨家的眼线，就算是有人盗了，也逃不出赵长黎的手掌心。不过近日魔教活动频繁，武林盟如今咳咳……只不过是一只空壳，赵老庄主显然更器重他的小儿子，看不上赵长黎与这些江湖人士沆瀣一气，如此，他肯定焦头烂额，寻常盗窃也不足以让他大动干戈罢了。”
方振衣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说柳成舟独自上云鹜山庄的事儿，整个云鹜山庄这般薄弱其实也有可能是都离庄而去追杀柳成舟了。
但顾萧也早就想到了这层，两人皆是提防着对方不肯尽言，一路顺畅地到了山脚底，顾萧盯着方振衣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方振衣睁着眼说瞎话：“自然是回百善庄。”
“那我们便不同路了。”顾萧从兜里掏出一些银两递给方振衣，“就当是我买了你这身衣服。”
方振衣笑了起来，将银子收好，“你要是那么怕欠我人情，不如帮我办一件事。”
顾萧摇头：“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做，可没空帮你做事。”
方振衣仍旧温柔笑着：“没关系，我可以先陪你办完这件事。”
顾萧一时失语，转而道：“我要去唐门救我一位朋友，你想跟着随便你，但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全。”
方振衣点了点头，“依我看，说不定你会欠下更多债，求我出手帮忙也不是不可行。”
顾萧对这个动不动就咳得天昏地暗的病秧子持怀疑态度，不过一想，他既然知道这么多，曾经必然也为赵长黎办过脏活儿，只是看上去柔弱罢了，反正人情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顾萧便干脆问到：“你对唐门知道多少？”
方振衣思索了一番：“我听说你从小就在青云派，也就偶尔武林大会下一次山。”
顾萧奇怪，这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那我的了解估计跟你差不多吧，只知道现在的掌权人是唐邢的大弟子唐言，不过唐门一直内斗得厉害，咳咳、不服他的人也很多。”
顾萧点点头：“你可知我要救的这位朋友是谁？”
作为帮唐无垠垫后手，抓了顾萧和花海棠的罪魁祸首，方振衣自然知道花海棠是何许人也，但他显然不想跟顾萧交底，便顺着问到：“是谁？”
“唐水柔的徒弟，唐门的叛徒。”
“难怪早先我就听说唐门押解了叛徒回内门处刑。”
“你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方振衣粗略算了一下答到：“九日前了吧，到唐门应四日已过，恐怕你这位朋友已经尸骨无存。”
顾萧皱了皱眉，显然他一向奉行未亲眼所见，都是虚妄，“若是这师父，连四日生机也争取不到，恐怕也难安眠，事不宜迟，你若要淌这趟浑水，便随我去驿站买两匹快马，我们速速南下。”
又要骑马……方振衣脸色白了些，拒绝道：“能改用马车吗？”
顾萧看了他一眼：“我是去救人，分毫必争。”
“我……”
“看你功力应比我高上不少，怎会如此娇气！再说了，是你自己要去的，你若不愿，大可与我分道扬镳！”
方振衣被堵得死死的，感觉胸口再度憋闷起来，捂着嘴轻咳了两声，顾萧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确定道：“还没问你，这病可会传染？”
“……”柳成舟怎么会喜欢这种人！他咬牙道：“我听说青云派属你轻功最佳，既然你的朋友危在旦夕，我看也不需什么好马，我们速速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