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南下疑云(五)

苏毓与方有为一路跟着暗探南下,走了两天,在一个叫缘来的客栈歇了下来。

暗探名叫索月,苏毓随便要了间客房,打算与方有为、索月二人共同商议一番,结果一转头的功夫,索月便不见了,他与方有为面面相觑,决定先进房间再做打算,只是没想到,他刚打开门,一片残影闪过,索月竟是已经进了屋。

方有为赞到:“好俊的轻功。”

索月性子冷,被夸了也不苟言笑,他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上次便是在这家缘来客栈见过目标一次,他租了间屋子,一直没有出来过,也许我已经暴露,他只是避开了我行动。目标擅长千意禅,会幻惑之术,且性子捉摸不定,手段狠辣,教主早就吩咐我,若是暴露,先保命要紧,二位亦是如此。”

方有为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便倒了杯茶递给人,“这一路也累了吧,喝口茶先。”

索月看方有为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收敛了表情,冷冷道:“不用。”

方有为碰壁也没有任何不悦,又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苏毓,一杯自己一饮而尽,“我听过千意禅,这是百花岭青莲的成名技,但我这里还有些小道消息,不知索月小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索月蒙着面巾的脸一红,心下惊奇,“你怎会知晓……”

方有为挑了挑眉,重新将茶杯递给索月:“索月小姐喝了这杯茶水,我便告诉你我如何识破你的身份可好?”

不仅索月好奇,苏毓也很惊讶,索月这一路几乎没有与他们说什么话,身穿利索的夜行衣却也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做事也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位女子。

方有为见她最终还是喝了水,便有些欣慰,又请人落座,索月皱了皱眉,但方有为大有一种若她不做,便不肯继续的架势,索月只好硬着头皮歇了下来,方有为这才道:“姑娘轻功步法不俗,而在下恰巧见过,此轻功名为渡红尘,它一向只传女子,自然便知晓了。”

索月没想到竟还有人识得这几乎已经快要失传的步法,看方有为的眼神也多了丝复杂,“你说你还知道些小道消息,是什么?”

方有为一展折扇道:“其实这消息还是出自你们柳教主之手,他与顾小友一同被某个所谓的……”方有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概括,他揉了揉太阳穴,“总之那青莲也是被选中的其中之一,而选中他们的那个东西拥有他们所有的秘密,柳教主先前看过一次,便将它们都默了下来,临行前,将关于青莲的部分交予了我。”

方有为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小心翼翼的打开,三个人凑在一起研究,看完之后不禁都充满了震惊。

索月:“他究竟是人是鬼……”

方有为道:“现在自然是人,不过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张纸上其实写的很简单,大意是说青莲早先被徒弟虎刺与竹桃囚禁奸杀,失踪数年后死而复生,戴着自己年轻时候的人皮面具回到了百花岭,对外声称自己乃是青莲的关门弟子,唯一的继承人,甚至也继承了自己原先的名号,且暗中与虞迟杀害了周文钥,与赵长黎勾结,想控制玲珑教为祸武林。先前在昆仑之巅,虞迟已死,青莲少了一大助力,赵长黎与怒蛟之间也生了嫌隙,而顾萧担心自己连累了怒蛟,这才找了借口南下,却不甚落入了青莲手里,而青莲便趁机要挟,要他们拿流云绮仙草交换,这草又名醉梦生,可让人涉幻,再加上青莲出神入化的幻惑之术,困住周文通掌控玲珑教,想必也不在话下。

方有为暗暗想,一定不能让醉梦生落入青莲手中。

这张纸最后还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青莲除擅长幻惑之术以外,也会巫蛊之术,让他们务必小心,若不敌,保命要紧。

索月咬了咬唇:“百花岭许久不问世事,却出了这岔子,百花宫主理应清理门户才是。”

方有为道:“据说百花宫主性子软,又不好武,也早已不问世事,也许根本就管不了。”

柳成舟与方振衣一起上了二楼,最后的那间房房门紧闭,柳成舟示意方振衣放轻脚步,他缓缓靠近门口,侧耳倾听,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动静,他眼神一凛,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十分整洁,倒不像是有人最近使用过的样子。方振衣进来也看了一圈,有些可惜道:“似乎没有帮上成舟。”

柳成舟让他放宽心,没有消息未必是坏消息,柳成舟又下楼询问了小二,小二告诉他这人在今早凌晨时退房走了,当时他睡得正香,被人吵醒还十分不悦,但那人的眼神比柳成舟还要森寒,都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最后就见他一个人向西边去了,走之前好像还嘀咕着要西去云鹜山庄。

柳成舟仔细琢磨了一番,暗探索月传来的消息本来是在缘来客栈见过青莲的行踪,但青莲写信却是约他在这里相见,如今他到了,这里却没有青莲的踪迹,倒是有可能是唐门的人,难道青莲是打算一路引他去云鹜山庄,再借用赵长黎的势力伏击他不成?无论如何这里已经没有他要打探的消息了,柳成舟便对方振衣道:“我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柳成舟刚要走,方振衣却咳得撕心裂肺的,苍白的手捂住颤疼的心口,不停地急速起伏,柳成舟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绿瓷瓶道:“我看你面色苍白,又时常咯血气虚,这个滋补丹你拿着补补身子。”

方振衣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

柳成舟并不理会他的拒绝,掰着人手将手中的瓷瓶放了上去,“你我相识一场就是有缘,有缘便会再会,你照顾好自己。”

柳成舟说完便转身离去,方振衣说不出自己当时是怎么了,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就那么冲上去拉住了柳成舟的衣袖,柳成舟疑惑地回头,方振衣也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到愣在了原地,心口涌上一阵熟悉的心悸抽痛,他攥紧了柳成舟身上的布料,又咳得昏天黑地,柳成舟顿在原处,静静等他平缓下来,这才问到:“为何留我?”

方振衣支吾了两声,又道:“我也是往西去,不如……一起?”

柳成舟也没多想,可能方振衣是希望自己护送一程,既然顺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点了点头道:“我还有两位朋友一起。”

方振衣笑了笑:“那倒是热闹不少。”

慕容献没想到柳成舟进了一次客栈无功而返不说,竟还带回来了个病秧子拖油瓶,他有些不悦,但柳成舟想做的事,他大多已经阻止不了了。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快马加鞭西下往云鹜山庄,走之前,柳成舟送了封信出去,方振衣好奇地瞧了瞧,柳成舟便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这些事便不要过问了。”

方振衣点点头:“不过其实若不是我从小身子弱,兴许我也会踏进这江湖,策马驰骋,快意恩仇,谁不想呢?”

柳成舟看了他一眼:“你想的太美好,这江湖早就千疮百孔,只有永远的利益,仇恨与怨怼,不过我比较幸运,找到了依托。”

方振衣听得仔细,顿时便有些失落,没想到自己来晚一步,但很快他又兴致盎然:“能让恩公依托的人,我真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他问起师兄,柳成舟不自觉地上扬嘴角,一个浅笑漾开,连眼里都盛满了笑意,方振衣看呆了一瞬,掐了掐掌心,柳成舟像是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声音都轻了起来,“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他既是我同门又是我的长辈,对我多有照顾,他就像一束光,每每我想放弃的时候,只要想着他便又能咬咬牙坚持了。”

方振衣虽然不是走江湖的,但偶尔路过也会听到说书人的只言片语,柳成舟的生平他也有所耳闻,再加上先前那土匪提醒,他大约也知道柳成舟在青云派、唐门与魔教都待过一段时间,但青云派数得上号的人似乎没有一个符合的,他震惊道:“难道她是唐门或者魔教的人?”

慕容献耳尖,听了便阴阳怪气道:“魔教可没有他的光,这里只有黑暗。”

方振衣越发犹豫,难道真是唐门那种地方?

柳成舟听了置之一笑:“其实按青云派的规矩他是我师弟,他叫顾萧。”

方振衣先是一愣后是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对方竟然是男人还是该震惊如今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正道叛徒竟然与魔教教主同出于青云派。这消息对方振衣这种普通人来说显然有点难以消化,好在这一路他们急着赶路,也没注意到方振衣的异样。

本来他是与唐无垠一起在这客栈蹲守柳成舟的,但唐门那边临时有事,便将此事丢给了他一人匆匆回程了。方振衣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别人见他都是生面孔,而此次他也不欲动手,只想着观察柳成舟一番,那唐门还笑,劝他不要陷进去,柳成舟不似他既往观察的那些烂人,他当时也只那么一听,并未放在心上,此刻他却由衷地感到危险,因为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出来,自己从见到柳成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被柳成舟吸引着,可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殊途岂能同归。

到了夜晚的时候柳成舟一行人竟然来到了缘来客栈,方振衣皱了皱眉,柳成舟安排妥当后突然道:“说起来我有个朋友号白面书生,跟你还是本家人。”

方振衣听过这号人物,似乎以说书为乐,若是相见,怕是会暴露了自己身份。他勉强笑了笑:“那还真是巧了。”

不过有些可惜,方有为跟苏毓出去查探,当时并不在客栈内。索月潜入房内道:“收到教主传信,我已经通知他们回来了。”

慕容献看了索月一眼,又看了看方振衣,“今天赶一天的路了,我已经乏了,不如就休息吧。”

方振衣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别人不好开口赶他走,但他自己得知趣儿,于是便道:“我也感觉有些累了,便不叨扰了。”

柳成舟顺口叮嘱道:“给你的药记得吃,好好休息吧。”

方振衣点了点头感激地冲柳成舟温柔一笑,妥帖地替他们关上了门,慕容献见碍事的人走了,终于释放出本性:“我们此去本就是被人算计,你还带个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柳成舟见他最近都如吃了火药一般,便先倒了杯水递过去,慕容献不解,疑惑地看着他,柳成舟这才慢悠悠道:“怕你上火,多喝点儿。”

慕容献脸色铁青地喝了几杯,问行要他别再执念去牵那注定要飞走的风筝,可他看柳成舟如今行事越发像顾萧,肝火便愈加旺盛:“顾萧的事我已经管不了你了,如今却是连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也管不了你了。现在你翅膀硬了,离了我,离了这血重楼,你都不痛不痒了。”

聂问行见他这话说的过分,便忍不住拉了拉他,却被慕容献甩开,他怒道:“我说错了?”

柳成舟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可被指摘的:“他不过一介孱弱病人,朝不保夕,我于心不忍才捎他一程,之后他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与我们也再无瓜葛,你又何必动怒?难道血重楼连一个病入膏肓半脚踏进棺材的人也容不下?”柳成舟神色更冷,又道:“自我接掌血重楼以来,夙兴夜寐,无一不是在践行当初的诺言,如今玲珑教元气大伤,青云派后继无人,昆仑派自知有愧于我,亦是不敢与我为敌,赵长黎也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背后暗算,武林盟一蹶不振,唐门也即将分崩离析,能阻我血重楼的已经寥寥无几,你还有何不满?”

听了柳成舟的话,慕容献更是勃然大怒:“你……!”慕容献咬牙切齿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来路不明的拖油瓶,你救他,是积善还是结怨都没有定数。你如今身在魔教,还不忘做你那人人称颂的恩公大侠,可笑不可笑?既如此,那这恶人便由我来当,若让我明日再见到此人,你知道我的手段。”

聂问行见慕容献不悦拂袖而去,有些伤脑筋地咬了咬唇,柳成舟道:“前辈不用顾及我,去吧。”

聂问行道:“慕容柯走后,他一直把你当做亲弟弟看待,我也不希望你们之间会有罅隙,他一向谨慎,那方振衣却是来路不明,你小心提防些总没错的。我先去劝劝他,你早点休息,为了那位公子安全,索月,你今晚还是速速护送他离开吧。”

索月自然应下,硕大的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柳成舟,柳成舟很是不解,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镜子,镜子里的人乌发流云,暗暗生光,俊容焕发,神采奕奕,莞尔一笑便更是增辉添彩,他止住了笑,但眉梢动人的风采却还是将他愉悦的表情勾勒得生动,那是因为行路时想到了顾萧,想到了和他有关的一切美好,而造就的一张陷入情爱泥淖中的脸,然而也是慕容献最讨厌的模样。柳成舟从来不是甘于低头认输的人,他推开窗,一跃而下,拦住了立在客栈门前的慕容献,清冷的声音如玉器相互撞击,泠泠动人心脾,“我明日便是要与他同路,你若不喜,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他试试。”

“你……!”慕容献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都泛起血丝,他握紧了拳头,捏的噼啪作响,聂问行拉住他的衣袖,内力凝于掌心,将他紧绷着的手死死拽住,“成舟,大战在即,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柳成舟却是被聂问行这句话点醒,的确是大战在即,若青莲真打算在云鹜山庄伏击他,他一人倒是有把握全身而退,便也不用牵涉进更多人,不如就此让慕容献与聂问行离开,他也不用分心。柳成舟冰冷的视线扫过聂问行与慕容献:“我为何要退?”

方振衣推开窗,倚在了窗前,其实不用这样,他也能清晰地听到客栈门前他们的声音,但他还是打开了窗,目光追在月下那一袭白衣上,他歪了歪头,似乎魔教的人因他而起了内讧,他该不该把这消息告诉青莲呢?方振衣提笔,却是在写一份新的观察记录。

他其实知道世事多艰,很多事都不由自主,但无论如何,柳成舟救了他,便是他的大侠,青莲恐怕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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