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是面包

十月的C县很冷,室内热闹还不觉得,一出来就感觉很冷清,像两个世界。

阴天,路上人少,北风吹落了很多樟树的叶子,灰暗的天空和树干显得荒凉。

我冷得抱紧手臂,脑子还是晕乎乎的,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彻底清醒过来,走在街上像走在云里,头重脚轻,恍恍惚惚。

低着头沿路边走,在街角转弯,没注意到红绿灯,下意识就往前走去。

“哧——”

一声刺耳的轰鸣,伴随扑面而来的尾气,把我震在原地。

是一辆钝重的双层公交车快速开过……只差一点,就撞到了我。

还在余震中拂动的衬衫衣摆上,甚至沾到了车身的灰尘。

我吓呆了,连退几步站回公交站牌下。

心脏砰砰直跳,惊魂不定。

一路上走回家,整个人都高度紧张。

走在最靠边的临街店铺阶沿前,确保自己远离车道,身侧还有别的路人。

脑子里从混沌到清醒,清醒地后怕。

刚刚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被撞到了,我看向自己穿着牛仔裤的双腿,似乎能看到它们在微微发颤……而如果不是现在,是一些天前,天还热的时候,我穿着短裤露着腿、被那么大那么重的车撞到,会怎么样……

越想越害怕,忽然感觉自己四肢健全是多么不容易,仿佛这条命是劫后余生捡回来的。

顺利回到家,拿钥匙开门,再关上门,看到家里熟悉的陈设时的心情都不一样了。

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后,终于慢慢缓了过来。

冰箱里有我用水合法混合后冷藏的面团,我想着时间差不多够了,走去拿了出来,在小餐桌上铺了硅胶垫,洗手揉面。

安安静静的,音乐也没有听,因为妈妈曾在我放音乐的时候冷不丁出现,语气嘲讽地说:“这么开心?”

我在家难得开心,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妈妈见了会说:“天天垮着个脸,就不能阳光一点?”好不容易独处时心情不错有了笑意,她却又见不得似的。

所以即使一个人在家,也有些不安,不再放音乐以免显得开心。

不过经过差点被车撞这件事后,我觉得这些跟妈妈的小矛盾都不算什么了,之前第一次在冰箱放冷藏发酵面团过夜被妈妈丢掉被气哭,现在也觉得没关系了。

被嘲讽虽然造成了些心理阴影,但又不会让我缺胳膊少腿。

所以没关系。

小命要紧,不要再因为这些日常小事而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以为我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可以佛系心态了,结果却又出了问题。

日常小事,真的还是会折磨神经——

手里的面团,揉了快两个小时了,还是不出膜,好不容易拿一小块能拉出薄膜了,放回去揉一揉再拉又没有了。反反复复,还是失败。

手冷得失去知觉,关节隐隐发痛,再坚持了一会儿后,坚持不下去了。

不揉了。

虽然知道这样很可能成不了面包,但还是心存侥幸想碰碰运气,把面团团好放回不锈钢盆里,拿湿布盖上,让它发酵一个小时。

我用热水洗了手,坐在桌子旁,放松下来,在手机中度过了这一个小时。

我忍不住又去翻盛茵的微博,翻了好几页看见一张她的自拍,头发、眉眼都很黑,素颜但唇色很红,能算得上浓颜的漂亮。

点开评论,金瞳评论:美!!!

我恍惚了一下,这熟悉的语气,是她和所有朋友的相处方式吗。

我曾经也发过照片,没有正脸,只是部分上半身侧颜,夏天穿着浅香芋紫的圆领T,领口露出我很满意的纤直锁骨,再往上,是脖颈、下颌到耳际的一小块皮肤,在阳光下,头发呈现金栗色,衬得皮肤尤其白皙细腻。

金瞳也评论说美,也带了感叹号,我当时回,这,五官都看不见啊。

她还说,她的感觉不会错的,让我又开心又忐忑,后面想发正脸又怕她失望……最后还是没发。

再继续看,除了金瞳以外,还有其他名字熟悉的大V也给盛茵评论,我看过菜谱视频的美食达人有、我看过电视剧的小说IP作者也有……金瞳也在评论中跟他们互动。

那种酸涩至极的感觉又出现了。

好的,我第无数次明白,发光的人能互相看到,双方都有意向,就算没有合作也很容易结识,一个行业顶尖的人也会对其它行业顶尖的人感兴趣。

而像我这种不发光的对他们感兴趣的普通人,只能在暗处作为观众仰望,和众多与我相似的人一起为他们鼓掌。

可是我不甘心,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在一个领域做到顶尖,可以认识其它领域自己欣赏的人,并且也被对方欣赏。

如同曾看过的鸡汤所说,做久了鼓掌的人,也想为自己赢得一些掌声,不想一直呆在暗处,想要努力,想让自己也有光芒。

可是那样,需要长年累月地在一个领域深耕。

比如音乐人,从小学乐器和唱歌,大学去音乐学院接受专业训练……最后成长为有一个作品就会被永远记住的创作者,或者技能内化在身、一开口就能输出价值的歌手。

我羡慕他们那么专。

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特长,金融专业不能让我成为一个创作者,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创作者。更别说我连金融专业都没学到合格,做一个自给自足的消费者都失败了。

可我了解自己,即使我做寻常行业的打工人,表面上安安份份兢兢业业,内心也不会真的平静无求,必定会一次次在见到令我酸涩的场景时问自己:要永远做观众吗?甘心吗?而答案,我心知肚明。

不去做,就会永远酸涩,所以我要做,现在就要做。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是什么呢?

是存的图片里金黄诱人的面包啊。

我对我的头脑失去信心,我不能画画,不能唱歌,不能写作,但做面包这种事,只要我有双手,我就能学会的吧,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能不断变得更优秀。

可以用各种自己想尝试的食材,可以做出各种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形状,跟别人不一样的过程,也会做出跟别人不一样的味道。这也一样是创作。

音乐是听觉,画画是视觉,做面包就是味觉,一样可以传递美好和感动。

我的想象就是这样美好的。

可现实却让我一次次受挫。

我想到我那揉不出膜的面团,什么美好设想都毫无意义了,刷再多手机、羡慕别人再多次、暗下决心再多次,也不能改变现实。

不能改变他们多么厉害,而我连一团面都揉不好的现实。

我放下手机,时间刚好,洗了手去看面团,揭开湿布一看,霎时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我的面团,连发酵都失败了。

它和一小时前的样子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小一团,一点也没有膨胀。

为什么连发酵这么简单的事都出现问题?

一瞬间,我都要哭出来了,不过在眼泪滴下来弄脏面团之前憋了回去。

但是冷、累、丧,这些感觉控制不住。

我傻站着想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回忆整个流程……室温低,十几度,湿度不确定,没有能控温控湿的烤箱。

我只有一个99元的最小号烤箱,厨师机和面包机太贵了没有买,打算纯手揉,就算以后早晚有机器辅助,也必须学会手揉。

各种手法我都严格照做了,时间上也花得比教程还多,很多人晒图都成功了我还是失败,但我也不想跳过手揉直接选择机器。

一是因为我买不起,二是我认为想成为面包师的话会手揉是基础中的基础。

反复回忆,我觉得我的手法没有问题。

那么还会有什么原因?

面粉?酵母?

我立刻去厨房柜子里拿出我用的酵母,仔细查看。

是家里本来就有的,用封口夹夹着,会不会没夹紧、失去了活性?

我非常怀疑,想了想,拿一个小碗装了水,往水里倒进去一些酵母。

然后,拿起酵母袋子仔细观察,发现它上面的图案是馒头。

我上网搜了搜,好多人说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一番问答后,结论是普通酵母不行,必须要面包用耐高糖酵母,很多超市是没有的,另外,很多超市卖的高筋面粉也不是真的高筋面粉,所以买回去做不成面包……

几分钟过去,那碗酵母水毫无动静,一个泡泡也没有。

我想我大概清楚了。

我的酵母不仅是普通酵母,还因为放太久或没保存好连活性也失去了,而且我的高筋面粉,也的确是从附近超市买的。

所以,这一下午,我揉了个寂寞。

只能把面团扔掉,洗干净锅碗瓢盆,把厨房整理好。

本来流程时间安排得刚好,烤出来面包就当晚餐吃,现在都泡汤了。

我打开某宝,想网购耐高糖酵母和真正面包用的高筋面粉,价格不算贵,但也不便宜,我有点下不了手,而且还要等那么久,想想就没耐心。

索性出门,去了附近超市,直奔粮油区,结果,看来看去,酵母就一款,就是家里那种,高筋面粉也一样。

走出超市,心情很丧,不想直接回家,换了个方向随便走了会儿,不知不觉居然到了我原来的高中学校。

下午五点多,夕阳照在操场上,有几个不怕冷的男生穿着无袖运动服在打篮球,林荫道上也有些学生在走路或者骑车。

我在篮球场边绿色隔网外面的长椅上坐下,靠着椅背,看向远处,发觉天边竟然有很漂亮的金红色火烧云,心情微妙地变好了一点,不由自主地牵起嘴角。

“你好。”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我本能回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秋季校服的男生,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拿着单反,神色腼腆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而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几个男生望着这边,显然是他的同伴。

“你在跟我说话?”我愣了一下。

“嗯。”

他有点脸红,举了举手里的单反,语气试探地说:“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估计是看出我的错愕,他紧接着又解释:“我是摄影社的,只是喜欢拍照片,最多在社团微博上分享,不会用作其他用途的。”

说完,他看着我等我回答,眼里的忐忑和期待显而易见。

夕阳下篮球场的氛围很好,天边火烧云很漂亮,校服少年的眼神又那么干净真诚,我的心情也被感染了,有种重回校园的错觉,迟疑着点了头。

男生开心地笑起来,回头给身后的同伴们比了个手势,然后让我就保持原来的样子,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他给我看照片,偏远景,我坐在长椅上的全身侧影,穿着旧校服裤和米白毛衣,夕阳斜斜地照过来,我的头发和毛衣都被染了一层光晕。

侧脸白皙,身形偏瘦,半长的黑发和衣着都很朴素简单,有种很自然的好看,还挺像学生,跟校园场景很融合。

我连镜子都很久没好好照了,没想到被拍出的照片这么好看,不由得微笑起来,多看了一会儿。

“你是高三的吗?”男生突然问我。

我一愣,然后笑了,实话答:“不是,我已经毕业很多年啦。”

他面露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走了,拜拜。”我说着站起身,打算回家。

“等一下,”他叫住我,有点着急和紧张地说:“那……学姐,能留个□□给我么?我把照片发给你。”

这个理由很好,我真的有点想要照片,可我社恐,像这样临时说几句话可以,后续联系真的大可不必,尤其还是异性。

我顿了一下,笑着说:“不要了,谢谢你。”

说完,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走了。

走远一点后,感觉到轻松。

往后很久都不想再过来这边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坏,甚至让我的心情变好了起来,但也不想下次再见到他了。

目前的我不想遇到认识的人,像这种临时认识的人也不想再遇到,任何人际关系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负担。在肯德基那种人虽然多,但都是陌生人的地方,反而最自在。

但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到了学校外面,看见一家新开的面包店,我感兴趣地走了进去,一一看过货架上的面包,最后,买了个黑麦酸奶软欧包带回家吃。

失败了就失败了,不做了,买个现成的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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