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回到酒店，翻开《暗恋》的序言。

‘我偶遇到了曾经的很多同学，可他们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知道，走散的人，重遇有那么难。

十六年来，其实他每年都会回国。

出国的前一天，江子瑜和他约定，每年的九月一日在华清门口不见不散。

１１年他第一次回来，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体格很好，竟直直地在学校门口守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可江子御没来。

１２年回来，在大学门口遇见了石磊，从石磊口中得知了江子瑜生病，他连夜赶到了医院，却看见了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在陪着他输液。

他的脚步定在原地，没了走过去告白的勇气。

１３年回来，大学的门口又守了一天一夜，依然没有见到江子瑜出现。

１４年，已经是他们分别的第四年，他偶遇了李莉，学校旁边的面包店换成了咖啡厅，他和李莉喝了一杯咖啡。

李莉告诉他，她刚看到江子瑜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去商店买棒棒糖了。

１５年，他还是回来了。即便这个人已经娶妻生子，他依然还是想要偷偷见他一面。

之后的几年，他每一个９月１日都如愿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可他明明看到了那清瘦单薄的背影，却死活抬不动自己的脚走出去。

他不肯让江子瑜看到自己，因为他的眼眶太湿，心思又很龌龊，他怕自己藏不住这份心思吓坏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如此过了两年，１７年的时候母亲查出了肾衰竭需要换肾，她竟然以拒绝手术要挟他结婚。

他无奈雇了一个陌生的Ｈ国女人和自己办了一场婚礼，劝着母亲进行了换肾手术。

他瞒着母亲献祭了自己的一颗肾，也瞒着自己的心献祭了一场婚姻。

江子瑜结婚了，所以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的婚姻也无甚意义，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关系。

他想要一个港湾，收留爱而不得的自己，这世界上除了母亲，大概再没有别人会怀着爱意去拥抱他了。

为了母亲，他可以妥协全世界，何况Ｈ国女人几年来对母亲悉心照顾，尤其是现在母亲肾再次出现衰竭住院的时候，他不能不顾母亲的感受强行离婚。

这世上没有双全法，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一夜，沈宇没有睡踏实。

他一会儿梦见了大学初遇江子瑜时的一眼入心，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给许愿瓶里装星星，下一个画面又看见了江子瑜在医院里和他妻子温柔细语的模样，后来眼前就换成了母亲惨白的脸，她气息奄奄地哀求自己不要离婚。

２０２６年９月３日

沈宇刚起床就接到了Ｈ国的电话。

“阿宇，医生说母亲需要再次更换肾源，这颗肾透析太多次了，已经控制不住癌细胞扩散了。”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故意压低了音量，她应该正守在母亲的病床前。

沈宇订了凌晨回Ｈ国的机票，他已经破碎一地的人生，停留在国内也找不到意义，可还是想自私地拖延一日。

他联系了华清的老同学，石磊，李老师，还有李莉，他能找到电话的都一一通知，直到最后轮到江子瑜，他犹豫很久，也没有拨通那个电话，再三斟酌，编辑了一条客气而疏远的邀请短信，最后注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宇在想，他会来吗？

同学会办在华清大学对面，一家很有名的川菜馆，老板和他很熟，特意把整个二楼都给他单独留着。

沈宇坐东，一早就等在饭店里，在二楼看着门口进出，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可是直到这场同学会热闹过半，沈宇也没等到江子瑜的出现。

一杯杯苦酒下肚，沈宇开始发呆。

为什么他没来？

是不是没有看到那条短信？

沈宇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耳边却传来了李莉和石磊的谈话。

“你这回来才呆了三天就要走，不愧是大忙人啊！不过今儿咱们老同学们可真是给沈哥面儿，平日里忙的不忙的可都来了，够排面儿！”石磊喝多了，说话有些大舌头了。

李莉：“哪里都来了，还有几个没来的，你都忘了？”

石磊酒喝多了，睁着不大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李莉，道：“还有没来的？哦！前年出车祸的王启，去年白血病去世的燕子，还有谁没来？”

石磊视线转了一圈，这个包间三张巨大圆桌，现场共计有百十人了。

李莉视线扫过沈宇，没好气道：“还有谁，我们的大作家你忘了？他今天发烧了没来。”

沈宇忽地攥紧了手里的手机，“他病了？”

李莉显然不想多说废话，仰头闷了一杯酒，告诉了沈宇医院的名字。

“走之前，去看看他吧，虽然他不想见你，但我觉得你走之前不让你们见一下，我可能会后悔。”

李莉的话有些病句，可沈宇没有细想里面的歧义，说了句谢谢就扔下了一众同学。

临走前他让石磊招呼同学，账记他名字就行。

去医院的路上，沈宇又想起江子瑜在他记忆中唯一一次生病发烧，是在大三的一个夜晚。

因为半夜吃的烤肉太多，积食导致了高烧。

软软的少年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那时候遇到了国内几十年没有的疫病大爆发，发烧是了不得的大事，去医院就要立即隔离。

江子瑜死活不肯去医院，沈宇只好翻出了退烧药盯着时间喂给他。

一晚上不停地用毛巾沾温水给他擦身降温，少年红红的腮帮子喘着粗气一鼓一鼓的，难受狠了一头软软的头发就往沈宇怀里扎。

江子瑜环着沈宇腰的胳膊没有什么力气，可沈宇就是挣脱不开，他能坐在床边抱着江子瑜一动不动保持到天亮，任由江子瑜的脑袋把自己的腿都枕麻掉。

那时候的人还是很纯粹的，明明心跳得快出来了，可他依然做到了坐怀不乱，把爱与欲拆分的干干净净。

那是纯粹热烈又兵荒马乱的喜欢。

走进医院的急诊室，沈宇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江子瑜。

走到护士台，沈宇询问年轻的护士：“请问您能帮我找一下江子瑜患者吗？他发烧了，在你们这里输液。”

小护士红着脸在电脑系统里搜查江子瑜的名字，可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挂号记录。

沈宇拿出电话正要细问李莉，突然手机屏幕变成了来电显示。

是Ｈ国的号码。

“阿宇，你的机票买好了吗？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母亲的肾源已经找到了，再经过两日的术前评估就可以做手术了，你不要太担心了，这里有我。”

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沈宇听到她的声音就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他想到李莉的话，又想到江子瑜在直播里说过的遗憾。

“不经意的相遇又无疾而终的分离，我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一句喜欢。”

“暗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双向暗恋，而你却不知道，当你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家庭美满，错过了才真的难受。”

他突然想要把一切解释清楚，正大光明地走到江子瑜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场虚假，然后对他补上那一句迟到十六年的“喜欢”。

沈宇像是左右摇摆的帆船终于靠岸。

“对不起，我明天回国，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我很感谢你十年来对我母亲的照顾，但很遗憾，我们的婚姻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离婚后我愿意给与你丰厚的财产，如果你愿意隐瞒离婚的事实继续照顾我母亲的话，我愿意为你付出更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