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御守的港湾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缠绕在空气里。许昭在昏沉的高热与冰冷的药液间浮沉,意识模糊的边界,那道沉默而沉重的身影始终存在,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压在他试图蜷缩躲藏的心上。每一次细微的清醒,都伴随着想要更深地埋进黑暗的冲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巨响,但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熟悉暖意的气息瞬间涌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柔和地驱散了部分压抑。

“昭昭?”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带着刻意压低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清润音色,却浸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疼和小心翼翼。是林小满。

他站在门口,及肩的微卷长发随意拢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身是简单的深色休闲裤,整个人透着一种干净而沉稳的气质,与之前设想的花哨截然不同。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保温的深色桶包,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袋。他的目光越过房间,第一时间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到许昭苍白如纸的脸色、手背上刺眼的纱布和输液管,林小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忧色。他快步走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者般的坚定气场。他完全无视了坐在阴影里的周予白,仿佛那人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径直走到床边,先将桶包和帆布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发出一点噪音。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俯下身,没有立刻触碰许昭,而是先用手背极其轻柔地、试探地贴了贴许昭滚烫的额头。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几年,熟悉得像呼吸。

“我的小祖宗……”林小满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叹息,又像心碎的低语,“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他的目光细致地扫过许昭的脸,眉头紧紧蹙起,像看着自己生病的孩子。那眼神里的疼惜和担忧,纯粹而深厚,没有任何杂质。

周予白在林小满进来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长发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对许昭近乎本能的、深厚无比的守护气场。那是一种超越了朋友界限,近乎亲人般的紧密联结。周予白甚至能感觉到,当林小满靠近时,病床上那个一直紧绷着试图躲藏的身影,在无意识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放松。

林小满似乎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周予白身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心疼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冷静的、带着审视和明显疏离的锐利,像一把未出鞘但寒意逼人的刀。他没有愤怒的质问,也没有刻意的敌视,但那平静眼神下的冰冷距离感,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具压迫性。

“周先生。”林小满的称呼客气而疏远,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辛苦你在这里照看昭昭了。” 他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现在,交给我就好。”

他不再看周予白,仿佛已经完成了必要的交接。他转过身,从那个大大的帆布袋里变魔术似的开始往外拿东西:一个柔软蓬松的、印着可爱云朵图案的U型枕,小心地垫在许昭颈后;一个全新的、带有恒温功能的暖手宝(不是卡通猫咪,但同样温暖),轻轻塞进许昭没打点滴的那只手里;还有一条极其柔软吸汗的小毛巾,被他叠好放在许昭枕边随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依旧闭着眼、但睫毛微微颤动的许昭。林小满伸出手,指尖带着常年画画留下的薄茧,却异常轻柔地、像拂去珍宝上的尘埃般,将许昭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几缕碎发仔细地拨开,别到耳后。

“小满哥来了,”他的声音低柔得像哄幼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不怕了。睡吧,我守着你。”

许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依旧没有睁眼,但一直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指,却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轻轻勾住了林小满放在他枕边的那条小毛巾的一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只受惊后终于确认安全巢穴的小兽,伸出的第一只试探的爪子。是无声的依赖,更是刻进骨子里的信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只有林小满,能让他放下最后一丝强撑的伪装,流露出哪怕一丝脆弱的依恋。

林小满的眼神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反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地、完全地包裹住了许昭勾住毛巾的那两根冰凉的手指。这是一个无声的回应:我在,安心。

周予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许昭在林小满到来后那细微的放松,看着他主动伸向林小满的手指,看着林小满那自然而然、仿佛守护稀世珍宝般的温柔动作……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更深沉复杂的情绪,在他胸口翻搅。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被隔绝在这份深厚的、旁人无法插足的信任与守护之外。

林小满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守护世界里。他拿起那条小毛巾,用温水小心浸湿一角,开始极其轻柔地为许昭擦拭脸颊和脖颈的冷汗。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擦到许昭的手腕附近时,林小满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许昭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截的手腕内侧——那里,紧紧地、几乎勒进皮肤般地贴着两片周予白买的进口防水创可贴,盖住了礁石划破的伤口边缘。那创可贴高级、服帖,却在此刻林小满的注视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小满的眼神沉了沉,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没有去碰那创可贴,也没有问。他只是用更轻柔的动作,避开了那个区域,继续擦拭。但周予白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那是对许昭受伤的心疼,更是对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无声控诉。

空气静得只剩下许昭偶尔因为高烧不适而发出的微弱呻吟和林小满拧毛巾时细微的水声。

“他……”周予白试图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他淋了海水,伤口需要……”

“我知道。”林小满头也没抬,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守护者的权威,“我会处理。周先生可以回去休息了,你看起来很累。”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这里有我,足够了。”

这句“足够了”,像一记重锤,敲在周予白的心上。它宣告着他在许昭最脆弱时刻的“多余”。

周予白的下颌线绷紧了。他看着林小满细致入微地照顾着许昭,看着许昭在对方手下那卸下防备的脆弱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被排斥的刺痛感,尖锐地攫住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房里显得有些落寞。他没有再看许昭,目光落在林小满专注的侧影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手机没电了。”周予白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充电器在床头抽屉。”

说完,他拿起自己那件依旧皱巴巴的外套,脚步沉重地走向门口。拉开门,他停顿了半秒,没有回头,最终沉默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也隔绝了一个世界。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暖风机的低鸣。

林小满这才停下擦拭的动作,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许昭依旧紧紧勾着他手指的小指,还有那紧紧贴着的、刺眼的创可贴。他伸出另一只手,极其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许昭被创可贴边缘勒得发红的皮肤边缘,眼神复杂。

“傻孩子……”林小满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心疼,“就知道硬扛,就知道躲……” 他小心翼翼地将许昭的手指从毛巾角上松开,然后从自己带来的深色桶包最里层,极其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

正是那个被许昭藏在背包深处、林小满亲手塞给他的“脱单御守”,鲜艳的红色,在病房素白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着温暖的祈愿。

林小满将御守轻轻放在许昭的掌心,让他虚虚地握着。他俯下身,在许昭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轻极柔的声音说:

“昭昭不怕,小满哥在呢。咱们好好养着,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和坚定,“以后啊,小满哥给你找个好的,比谁都好,把你当眼珠子疼的。咱不稀罕那些让人伤心的‘普通朋友’,嗯?”

许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一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紧闭的眼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林小满的手背上。

林小满没有擦掉那滴泪,只是用更温暖的掌心,紧紧包裹住了许昭握着御守的手。

绝对的信任,无声的守护,以及那被至亲之人温柔接住的、无处遁形的脆弱——这就是许昭此刻唯一的避风港。而周予白那扇冰冷的“普通朋友”之门,似乎在他离开病房的那一刻,被林小满以更温柔也更决绝的方式,彻底关上了。前路如何,许昭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可以在小满哥的守护下,暂时卸下所有重负,哪怕只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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