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栗夏抱着琴谱穿过学院的长廊,雪花从拱形窗外飘进来,落在她的羊绒围巾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忽然,她脚步一顿。
前方,一个高挑的男生正低头和教授交谈,黑色大衣勾勒出修长的背影,在如纱般的廊灯下镀着一层柔光。
她有些许恍惚。
很像那个人。
也许是她盯着看的视线过于长久,男生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东欧面孔,灰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她。
栗夏这才回过神,低头快步走过。
一开始看到像他的背影,她都会怔愣很久。但是说来奇怪,她在异国校园里没有再喜欢上其他人,连那种满足新鲜感的短暂悸动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遇到过最好的。
除去巫山不是云。
繁忙的学业和生活填满了每个空隙,让她无暇再想起他,慢慢的,时光是最好的抚平剂,她已经几乎很难再想到他了。
已经一年了。她默默想。
手机震动,是甜甜发来的信息:“解剖课拿了A!请你喝咖啡。「红包」”
甜甜经过努力,也考上了她梦想的学校,申港大学生物制药系。
栗夏刚坐在琴凳上,Alex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趴在她的钢琴上,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像只大型金毛:“Summer,要不要和我组个二重奏?下个月有校内比赛。”
栗夏头也不抬:“没空。”
Alex哀嚎:“你每次都这么说!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努力还不行吗?”
栗夏终于抬起头,窗外雪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被雪光衬托得十分白皙,精致的面容就如同一尊造物主精心窑制的瓷娃娃。
“我喜欢不会打扰我练琴的类型。”她面无表情地说。
Alex夸张地捂住胸口:“冷酷的东方精灵!你伤透了我的心!”
栗夏懒得理他,低头继续弹琴,低沉的音色在琴房里回荡。
栗夏的日程表永远排得很满。
早上六点起床,晨跑后去琴房练基本功;上午的乐理课结束后,直奔图书馆写论文;下午偶尔在交响乐团社排练。
午休时间,栗夏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吃着叮热的三明治。听着旁边Lena瘫在沙发上哀叹:“Summer,晚上去蹦迪吗,我都没人陪。今晚有个很棒的地下爵士酒吧派对。别怪姐不带你吃好,有很多帅哥哦,嘿嘿…”
Lena是个拉美裔的混血儿,母亲是巴拿马人,父亲是意大利人,她家境似乎并不宽裕。
但她是个长得极具风情的美人,这让她身边也一直围绕着很多献殷勤的人。
Lena虽然平时像个花蝴蝶一般流连在男人堆里,但她的钢琴演奏极具感染力。这是栗夏最缺少的东西,栗夏从她的琴艺中也学到很多。
栗夏头也不抬翻着乐谱:“你去吧,我要准备明天的月末考核。”
“上帝啊!”Lena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明天就不用考核吗,我还是在你前面那个!而且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我还在和前男友约会,现在我都换第三个了!”
栗夏笑了笑,没说话。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在玻璃上凝结成霜花。
终于也是有惊无险通过她那严厉的导师的考核,不用挂科了。
考核结束后,有个英俊的棕发男子捧着一捧花站在门口,好像是专门等她的。
男生红着脸递上花,深邃的眼眸里面全是欣赏:“你弹得真好听,我是作曲系的Mark,我很喜欢你,或许我们可以交往试一试。”
栗夏没有接过花:“谢谢,但我暂时没有处对象的想法。”
Mark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来,还是不由分说把花束塞到栗夏怀里:“没关系,那就当做是一名虔诚的倾听者的赞美收下吧。”
回教室的路上,目睹全程的Lena恨铁不成钢道:“又一个!你到底要拒绝多少人?Summer,你怎么谁都看不上眼呀,是不是心里已经另有所属了呀。”
栗夏把玫瑰塞给她:“送你。”
Lena痛心疾首:“暴殄天物啊!你知道多少人想和Mark约会吗?他父亲是柏林爱乐的首席指挥。”
栗夏笑了笑:“或许你可以试试。”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栗夏打开手机看了下银行余额,数字比想象中消耗得更快,未雨绸缪,她还是得找个兼职。
学校的兼职公告板上,那些兼职岗位都是什么“卡内基音乐厅周末场务助理”,“家庭音乐教师”,很吸引人,但是这些岗位都竞争激烈,她作为亚洲面孔是很难被选中的。
栗夏只能另辟蹊径了,比如去这些天之骄子都不屑于去的酒吧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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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夏推开招聘信息中那间地下酒吧的门,这是一家典型的纽约地下爵士酒吧,天花板低矮,墙壁上挂满泛黄的老照片和黑胶唱片,昏暗的灯光在每个人面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舞台上的黑人女歌手正唱着爵士乐,栗夏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吧台,敲了敲案台。
酒保抬眼打量她——一个很美的东方女孩,黑眸黑发,眼睛在幽蓝的灯光下像两潭深水,很有侵略性的气质。
“喝什么?”
栗夏把简历推过去:“应聘。听说你们在找驻唱。”
酒保没接,只是擦着玻璃杯:“亚洲脸,没经验,学生签证。老板不会要的。”
“我可以投诉你这是在搞种族歧视吗,你的工作会因此丢掉。”
酒保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心叙说了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我还是请恳求给我这个机会,至少看一眼我的简历。”
酒保挑了挑眉,终于还是接过了那张纸。上面写着“茱莉亚音乐学院,钢琴演奏”,底下附了一串比赛奖项。
“咦,茱莉亚的学生啊。”他吹了声口哨,朝钢琴方向抬了抬下巴:“等玛莎唱完之后,你上台去弹点什么展示一下吧。”
玛莎的演唱结束,栗夏径直走向台上那架老旧的施坦威。她伸手抚过琴键,触感比她预想的要好些,虽然有几个键明显松动了,但音准还算可以。
“嘿甜心,”穿着高叉裙风情万种的玛莎下台时朝她眨眼,“加油哦。”
栗夏回以微笑,在琴凳上坐下。她没有选择古典曲目,而是直接弹起了自己改编的爵士版《土耳其进行曲》。
旋律像锋利的刀片划破空气,莫扎特的经典曲目在她指下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原本嘈杂的酒吧渐渐安静下来。酒保擦杯子的动作停了,几个醉醺醺的客人转过头来,连二楼卡座里正在谈生意的西装男们都放下了酒杯。
栗夏的演奏越来越大胆,她甚至即兴加入了一段布鲁斯变奏。琴声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空间,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她的黑发因激烈动作而微微散开,有几缕黏在泛红的脸颊上。
掌声从各个角落响起,二楼传来一声响亮的哨声,那个一直隐在阴影中的银发男老板终于现身,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她。
这个骚包的老板穿着豹纹吊带,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我的天呐,我们现在是在维也纳音乐厅吗?小姐的优雅琴声真是使得我这简陋小店蓬荜生辉呀。”
“不过呢,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是小店买卖,需要应聘者多才多艺一些。最好还会唱点小曲。”男人状似很苦恼地说道。
栗夏挑眉,在异国他乡作为三等民众是这样的待遇,这老板也是逮着她这个黄面孔的穷学生使劲薅。
精明的老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软肋,她不会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因为茱莉亚的学生如果不是实在混不下去的话,是不屑于来这种酒吧的。
栗夏点头:“当然。”
老板很开心:“行,周三到周日,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时薪40刀,小费全归你。”
上班的第一晚,老板说轮到她的场次需要她边弹边唱。
她唱的是一首小清新的情歌。
她的嗓音并不浑厚,却有种奇特的破碎感,像冰层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汹涌。唱到副歌时,吧台边有个醉醺醺的男人突然吹了声口哨:“嘿,甜心,唱点更带劲的!”
栗夏没有理会,继续唱完最后一段。
下场时,那个男人觉得被女人忽视了很不爽,摇摇晃晃地拦住她:“亚洲小妹,多少钱能让你单独给我唱一首?”
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味,栗夏后退半步,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只唱酒吧安排的曲目。”
男人嗤笑,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装什么清高,你们这种留学生,不就是为了钱才来这种地方?”
栗夏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让男人踉跄了一下。
她盯着他的眼睛,狠声说道:“我叫保安了,你再拦路的话。”
周围有人吹口哨起哄,男人没了面子脸色涨红,还想动手动脚说些什么,缺德老板已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行了,Dave,别惹事。”
打发完这个醉酒闹事的人之后,他额外多给了她10刀:“这种地方就是鱼龙混杂的,下次遇到这种事,最好学会圆滑点。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栗夏把钱塞进包里,笑了笑:“我会的。”
但她知道,她下次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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