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捩第一次见到乌嗳,是在藤熙国高,这个学校承诺将涵盖他高中三年学费和基础的生活费用,并且会提供他很感兴趣的实验项目的参与机会,校方谈判时暗示,如果就读期间取得一定实验进展或成果,将考虑为他单独准备一间独立实验室。
没有几个学校有这么优渥的条件,但江捩知道自己的底牌够硬,只气定神闲地说自己要考虑几天。
再见面时,对方一改以往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们签了合同。
后来开学那天阳光灿烂的早上,他遇到了乌嗳。
她漂亮得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她走在人群里,头发简单利落地用白色蝴蝶结丝带高高扎起,如瀑般的长发倾洒在她的肩膀、挺拔的脊背,微微卷曲的头发弧度贴合着白色衬衫下身体的自然曲线,像只骄傲的波斯猫。
清冽得如溪涧的眉眼却又平和了她泠冽的傲气,修长的双腿大步流星地走着。
像是徒步者露营在山林里的第一次晨起,听着忽远忽近的鸟鸣,呼吸着风里夹杂的淡淡的雨后草木、野花,带着潮湿的土壤气息发现的山间流水潺潺着的一道溪涧。
没有任何一个徒步者舍得错过这样的时刻。
江捩也是。
后来,他又在开学的班会上见到她,她似乎来得很迟,轻轻向老师点头示意之后,拉开了离她最近的桌椅。
她的动作打破了室内凝滞的冷空气,带起了一阵夹杂着一点点柑橘气味的冷风。
她坐在了他旁边。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身旁的女孩,后来组队竞赛他有了了解的机会,他本来不必去的。
但他擅长抓住机会,可是周围好多臭苍蝇,好烦人。
后来看着周围人对他不怀好意地臭脸,他想终于把他们都赶走了。
当他终于触碰到了那汪清澈的溪流,又好像跟自己想的她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恶劣基因作祟,他骨子里的偏执像是春雨后春笋使劲儿地生长着喧嚣着要钻破他的皮肤。
他露出马脚了,她开始感到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我?我难道会伤害你吗?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看到你跟他……你跟他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好,我知道了。
嗳嗳,不要走好不好,我离不开你的,姐姐,我知道你最喜欢……姐姐!你还没走!?你还爱我对不对?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像是深陷在黑色虚无的泥沼里被不安嫉妒缓缓吞噬挣扎的两个灵魂。
强大的撕碎了弱小的。
溪流眷顾了他,又穿过他的手掌,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他什么也没了。
黑暗中,他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像是心脏被捅破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与心脏摩擦的风声告诉他,他错了个彻底。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黑暗好像被凝固了,他又回到那个玻璃展柜前凝滞的黑色泥潭,脸和自己的身体都被埋在泥沼下,唯剩双白白挣扎的的手,渐渐的那双手放慢了频率。
他好像挣脱不出了。
在他慢慢停止,在放弃的边缘,手里突然被塞了什么。
他抓到了!!!兴奋在他身体里每一个神经元的细小纤维分枝像细微电流般传递给每个细胞,唤起它们的希望。
他不知道手里抓住的是什么,心脏上的空洞还在呼呼往里灌风,只觉得手掌心上的东西温暖的、软软的,可以拿它填补我的心脏吗?
手里的东西蠕动挣扎,熟悉的黑色逐渐开始凝固,像是要被挤压着……
江捩猛地从床上坐起,像是要窒息似的大口地喘气,眼睛却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手里是他被捏的有点红的另一只小手。
他看向它的主人,它主人被他吵醒了,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眉毛轻轻皱起,眼睛里流露出烦躁和疑惑。
房间里,他,她,还有墙壁上安静的小夜灯。
她看他挣扎的样子也猜到他大概是做了噩梦,老道地塞了只小熊在他胸前让他抱着平躺下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想到刚刚。
轻叹了口气,把自己一只手塞到他手里,另一只轻拍着他的胳膊,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江捩缓过神来,已经被安置妥当,身边只有一小团的乌嗳好像在学着曾经惊醒时别人安慰她的样子,轻拍着他入睡,嘴里好像还含糊地唱着:“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
这会是他第二次机会吗?
他又听到心口微微传来的风声。
但声音好像,要比之前小一点……了。
——————十年后
乌嗳瞪着眼地看着手机上又一个被端走的纯情男高。
就跟小时候偷偷藏的零食一样,被一窝端了。
小时候自己跟个小地瓜一样,零食没了也不知道,只以为自己记错地方了。
直到自己五六个零食基地陆续被端,她才意识到出了内鬼。
“江捩!!!你答应我的!!!”
啪嗒啪嗒跻着拖鞋,少女迈着两条长腿几个大跨步上了楼梯,风风火火冲到江捩门前,刚想给他房门轰开,理智回笼,到底是收住了。
敲了敲门,不待里边回应,便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气鼓鼓得像个胖头鱼的少女,眼睛里都燃着火光,在看到他望向她,火又灭下一寸。
再走进江捩时,乌嗳只插着腰撑着气势。
明明是他不占理,可能是被教训惯了,从小到大该他落她手上她又莫名其妙地没了气势。
还是小时候只闷着脑瓜织玩具的江捩好玩一点。
越想越生气。。。
江捩则眼神淡淡,看着熟练在家里发着气的不行的的胖头鱼像只矫健的牛蛙一样噌一下跳上他床。
她知道自己有洁癖,发疯似的肆无忌惮的蹂躏他的被子枕头。
被子被她拱成一团,床头的枕头本来快要被乌嗳一脚踹下去,顾及书桌坐着的人投来冰冷的视线,白嫩的脚哆嗦一下,默默收爪。
只是在被子里拱得更厉害了。
“叔叔告诉我让我多盯着点你。”
江捩坐在椅子上,有点不耐地解释道。她身边的狗皮膏药处理完一批,又来一批。
阳光斜切过他的身形,将影子挤压在脚边,映出的轮廓像是某位苛刻的雕塑师削出的杰作,只有影子里暗处阴郁的凝结着什么,让黑暗都变得粘稠。
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逆光氤氲着暖色噪点,高耸的鼻梁投下的阴影在脸部的明暗交错。
将他整个人划得分明。
乌嗳觉得自己背后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又上来了,像是毒蛇一点一点留恋地舔舐着爬过她的脊柱。
只穿了条短裤,好像有点冷,她起身找到自己踢走的拖鞋,踢踏着回自己房间了。
躺在自己小床上咸鱼,有点想气气江捩,恶作剧般地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明天几点?”
“下午六点?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来接你。”对方秒回,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行。”乌嗳把手机扔一边,捞过床下路过的小黑猫,有一下没一下撸着小东西毛茸茸的猫,怀里的猫只是舔了舔她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她怀里。
少女的墨色头发泼洒在床上,衬得莹白的肤色像是团未凝固的月光,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现在任务进度怎么样了?”,她已经来这个世界很久了,但进度却一直以肉眼微不可见的速度增长。
“还是只有25%哦,但好在已经来到任务对象原时间线点你们相遇的时间点了,未来三年是剧情发展最快的三年哦,主人只要抓住机会,进度条一定会猛涨的!”
乌嗳知道入学高中后这段时间是转折点,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跟江捩一起长大,她于江捩是相互陪伴最久的人了,可以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江捩了。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想要亲情的陪伴,毕竟一个年幼时就被抛弃的小孩,怎么会不渴望亲情呢?但她俩处了十几年,如果是他想要的是亲情,进度条也不该这么慢。
乌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一个恐怖的想法,悄悄蔓延上心头。
她真的了解江捩吗?
第二天。
乌嗳在房间里打游戏,屏幕里小人忙碌着给田里的菜浇水施肥。
房门被敲了敲。
又是江捩那个控制狂,乌嗳不耐烦,“进。”
门外没了动静,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
乌嗳感觉不对劲,连忙起身开门,就看见江捩脸上泛着红,无力地依靠在门框上长手长脚占了自己门前的一大块。
“我好像发烧了。”
他抬头望了望乌嗳,眼睛里泛着水汽,头发也凌乱着微微卷起。
乌嗳一愣,好像一只落水的大金毛。
微微扶着大金毛进隔壁房间,从小时候自己当江捩跟屁虫,原本二楼江捩卧室旁的活动房渐渐被改成了她卧室。
女孩莹白的手搭在江捩胳膊上,皮肤接触的部分灼热的发烫。
乌嗳微微蹙眉,让江捩在床上躺好,熟练地找到房间里的医药箱。
递过退烧药和水,“怎么又发烧?”,少女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动作却没停下,翻找到退热贴,见床上躺着的人没动静。
又找出体温计递过去,退热贴被泄愤似的吧唧一拍,拍到脸蛋红红的江捩额头上。
窝在被子的人没出声,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乌嗳转。
得,出去玩也泡汤了……乌嗳知道江捩那个鬼德行,一生病就变成活脱脱的林妹妹,只能好生哄着。
乌嗳回自己房间拿手机,边走边发消息打算告诉。。。自己不去了。
手上啪嗒啪嗒打着字,走近江捩房间,抬头扫了一眼,随手从他衣柜里拿出几个织好的毛绒娃娃,坐在沙发袋里抱着玩手机。
“抱歉哈,下回请你吃饭。”
回复完乌嗳把手机扔到一边,捞起了江捩桌子上的游戏机,打开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江捩都不怎么玩游戏,但是房间里的游戏设备却一个也不少。
安静得像是小时候的盛夏,房间里仍然只有他俩,江捩看着窝在沙发里玩游戏欢快地翘着脚的乌嗳。
有些不满他们之间的距离和乌嗳手上的游戏机,微微放轻了声音,“乌嗳,帮我拿下我的毛线球。”
生病的江捩嗓音低哑,乌嗳听着耳朵有些痒。
他一拿毛线球开始织东西就没好事,那一柜子毛绒玩具乌嗳看得烦人,想起来就会顺一个走。
没由着他去,乌嗳在床边搭了个沙发椅,往他怀里塞了只手柄,随手拿起床边放的遥控器,打开电视选了个游戏。
动作干脆利落的不由得他拒绝,江捩躺在床上脸色微微不耐烦,手上却半推半就地操纵屏幕里的人物角色。
打游戏间隙,乌嗳尽职尽责地帮量体温,默默在江捩床边放上蜂蜜水。
不知不觉地在沙发椅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女孩均匀的呼吸声,椅子旁边江捩一改刚才病弱的模样。
下床蹑手蹑脚地推着椅子紧挨着床边,自己轻轻地躺下,静静注视着窝在宽大沙发椅上的女孩。
他感受到她呼吸间脸上绒毛的细微颤动,千百遍描绘过她的轮廓,他比她还了解她自己。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是因为她好看吗?也许吧。
是因为她小时候被欺负一把鼻涕一把泪敷了他一身,还是闯了祸笨拙地边往他房里跑边哇哇叫。
江捩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轻笑出声,划破了屋子里弥漫着粘稠的安静,望着她记忆里的片段一闪而过。
下雨天任性地让他背着她的乌嗳,小小一只趴在他背上,没有以往被禁锢的感觉,在下雨天之传来阵阵暖意。
每回自己生病都偷偷摸摸跑到自己卧室陪着自己的乌嗳,人小小,占地不少。他每次都被挤得只剩一点点空间,像是这个只有他的世界里一个人叫嚷着让让,自然地挤进了另一个人。
被欺负忍受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小炮仗赶过来,鸣了一路的警笛,小霸王似的告诉大家这个人她罩着。
她明明很讨厌跟大人们打小报告的小孩,但是还是小嘴叭叭地一个劲儿地跟乌楼讲她遭受的各种不公。
没有一个字提到他,但字字都是他,她想保护他。
江捩知道,他也想保护她。
**的萌芽受到滋养,他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她想飞翔,那他会成为天空。
她想生长,那他就成为土地。
他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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