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心神不宁。
第二天,各科老师检查做完预留的作业,许柚没有做完。
她昨晚撑到一点半都只勉强把数学订正好,理综卷写了个大概,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了。今早一来,她猜到可能要挨批评。
数学是吴元海教,他知道许柚这几年来的状况,更知晓她的难处,看着订正完的卷子还算满意,没有批评。
“起码态度端正了,也还行,就是正确率得注意注意。”
“知道了老班。”她又笑着悄声说,“吴叔最好。”
吴元海没好气瞪她一眼,转身笑着出了教室。
数学课后就是许柚最害怕的化学课。
化学老师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地中海发型,阳光略过时,蹭亮蹭亮的。据三班同学说,他态度两极分化,对待成绩好的管束很松弛;化学成绩差的,那就有的受了。
许柚一个人坐在三班的后排角落,刚一抬头,就和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凌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许柚心里一“咯噔”。
果然,化学老师将手里的一沓卷子甩在桌上,目光锁在后排角落,毫不留情地直接训斥:“三班是理科重点班,不管是第一名的成绩还是总评、平均分成绩,历来考试都是稳居第一。有的人就算刚转过来,心里也该清楚得很,不要在里面和稀泥!”
化学课的氛围素来紧张,每到训人时,学生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许柚脸色还算平静,只希望挨批的环节快些过去。
再慢一点,去办公室送试卷的宋祈年就要回来了,到时定会看见她出糗的这一幕。
可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落在讲台上人的眼里,倒像是有恃无恐。
化学老师拉下脸来,语气微嘲:“往年每一届的中考状元录取到咱们一中来,成绩都是名列前茅。也就某些学生特立独行,同样是作为中考状元考进来,现在自甘堕落的成绩一塌糊涂。”
许柚瞳孔微动。
搁在卷面上的掌心倏地用力,笔尖的黑墨刺进肉里,泛起刺刺的疼。
又是这个话题。
就算许宴费了一番功夫,吴元海也在学校走了不少后门,好不容易将她从十七班转到三班来,还是免不了听见这个话题。
总有那么些人,一遍遍地、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提起。
“你曾经是中考状元。”
“你曾经也万众瞩目。”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自甘堕落、不思进取。这样碌碌无为的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你是想让你死去的爸妈,在地下都不闭眼吗?”
“许柚,你这条命,就这么烂?”
他们轻轻地上下嘴皮一碰,仿佛说个笑话一样轻松地揭开她的伤疤,好像这样就能把她这个“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碌碌无为”的坏学生给拉起来。
然后重新发奋努力,一跃成为塔尖。
可现实不是童话。
爸爸妈妈不会再活过来了。
十五岁的夏天也不会再重来一遍了。
许柚永远都不会是十五岁那个骄傲活泼的女孩儿了。
教室里回荡着化学老师浑厚严厉的声批评声,台下有不少学生偷偷用目光打量角落的许柚。
窥探着昔日的中考状元,现在是何种不堪样子。
女孩儿从始至终垂着头,窗隙的光照在她的半边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如一层屏障,将她与外界的批评和打量全部隔绝开来。
眼眸淡淡,平静亦漂亮。
许柚越是看上去这样淡静,化学老师眉毛皱得越紧,愈发觉得她没有把老师放在眼里,左耳进右耳出。
他训斥道:“别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你这样毫无价值的活,有什么意——”
“砰!!!”
教室门被人从外推开,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化学老师接下来说的话。
随之而响起的,是一道微冷的声音,像是闷热的夏日忽然充斥进来一抹寒霜,有些渗人。
“老师。”
宋祈年掀了掀眼皮,淡淡提醒:“您该评讲卷子了,别废话了吧。”
化学老师张着的嘴巴慢慢合上,悻悻地走回台中央,又训斥了两句才开始评讲卷子。
许柚猛地抬起头来。
目光遥遥地看向教室门口的人。
少年逆光而站,挺括的肩膀上落满了金黄色光晕,黑色的碎发也变得有些微棕色。他表情冷冷地盯着讲台上的人,丝毫不怵,永远都这么张扬肆意。
下一秒,他突然偏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那一瞬,少年唇角轻轻一勾,扬了下眉。
像是在说:“有我呢。”
他帮她怼回去。
就像以前那样。
他们还没有生疏成现在这般的时候。
他也是这么明晃晃地护她。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变了。
他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明白地护着她。
不知怎地,许柚忽然就鼻尖一酸。
如同经受风雨的雏鸟被罩入温热的巢穴一般,可以理所当然的委屈。
可是宋祈年从来都不是她的港湾啊。
每当她想要靠近他一点,忍不住介意他身边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拉开距离,将她推开。可等她受委屈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替她出头。
少年就像一场难捕捉的风。
对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有时候,许柚忍不住想告诉宋祈年,就像在今天这堂课上一样,跟他说: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好了?
你可不可以别管我了?
再冷漠一点,再无所谓一点,听到那些话就当听个笑话,跟其他人一样事不关己,不要再给她一些若有似无的特殊和希望。
风那么难追,她也会累的。
—
周末,许柚背着书包去了一座新开的图书馆。
原来的那家听说关闭了,以后都暂停服务。
转去三班之后周末的作业多了几倍,尤其是上次课堂挨批评之后,化学老师就盯上她了,回回拿她正确率说事儿,她只能争取做好一些,少惹些事。
她不喜欢频繁变换座位,于是办了张年卡,缴费选定一个固定桌子,也就是说之后一年的时间里,这个桌子都是她的专座。
其他随便落座的,则不收费。
她的位置靠窗,有插座,是个六人座的桌子。
每张桌子都用原木白色屏风隔开,上面雕刻着镂空花纹,周边摆放着清新空气的绿植,是淡青色的多肉和一盆嫩光色的花,香味淡淡蔓延开来。
这些用来隔开的东西挡住了许柚的视线。
她往楼上走。
忽然,隐约看见自己的固定桌位做了三个人,三个脑袋时不时转转动动,应该也跟她一样新来的学生。
想着去提醒一下,许柚往前走过去,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宋祈年怎么还没来?”
“他哪次不这样,大老爷似的,三催五请。”
“那再等等吧。邹北你过来坐我旁边,对面让笙笙跟宋祈年一起坐。”
“为什么?”
“你管这么多为什么!还不快点滚过来!”丁思恬作势要打他。
“……好吧。”邹北拎着书包坐到了丁思恬那一边。
一张六人座的桌,邹北与丁思恬一排,中间空的那个位置放着书包和试卷。对面的一排只有林笙一个人,她坐在靠窗的里面,中间的位置也跟邹北和丁思恬一样放着书包和试卷,至于最外面空着的位置……
是宋祈年的,他还没来。
许柚走近了一点,看到空着的那张桌角贴着号码——“108座”。
是她购买的一年固定座位。
许柚的视线又从空座位移到了旁边的女孩儿身上,身形清瘦,笑容温柔。
是林笙。
待会儿宋祈年过来了,是跟她坐在同一排。
舒适的冷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躁闷,许柚心口发堵。
她知道现在正确的做法是换个位置做作业,反正这层图书馆就这么零星几个人,在哪儿写不是写。要么上前跟几个人说清楚状况,说那张桌子是她的专属固定桌位,然后他们几人离开,她一个人落座。
可是她不想那样。
心里某个阴暗角落里忽然长出一株藤蔓来,带着私心,藏着卑劣。
许柚看着笑容单纯温和的林笙,抿了下唇,走了过去。
最先看到她的是邹北,他惊讶了一秒,龇牙笑:“许柚?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做作业?”
许柚弯唇:“对,常去的那家闭馆了,我就来这儿看看。”
“那你算是来对了!”
邹北手臂一扬,颇有“这里都是朕的天下”的气势,仰着下巴笑:“这里比那家环境好多了,不靠马路没有车轱辘声,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算题的时候听见对面街卖螺蛳粉的大妈在那喊!”
“螺蛳粉12元一碗——”他拿腔拿调地学,捂着脑袋说受不了。
许柚也常听见那声音,堪称魔音绕梁。
英语听力都会在脑袋里自动回放的那种。
邹北吐槽完,笑嘻嘻地邀请:“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写作业吧?”
刚说完,旁边的丁思恬一皱眉,拽了下他。
“你干嘛?”邹北挠头。
“你做生意揽客呢,说好了就我们四个人的……”丁思恬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许柚,有些不情愿地咕哝,“加她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加?”邹北又挠了下头。
丁思恬看了眼对面的林笙,欲言又止了会儿,勉强找出一个理由:“我们这里有四个人,没有座位了,坐不下!”
“不会啊,这是六人桌,许柚做我俩中间,或者做林笙祈年中间都行啊——”
“你闭嘴吧。”丁思恬揪了下邹北的手臂,他痛地捂手。
许柚表情淡淡。
她背着白色书包,上面挂着一个兔子公仔,尽管很干净,但白色绒毛不难看出已经有些旧了,跟许柚崭新精致的书包不太搭。
好似没听到丁思恬刚才那般赶人的话,她径直走向那个空位置,将书包放了上去。
然后坐在了林笙的那排。
那个属于宋祈年的位置。
等到凳子上的凉意接触到皮肤时,许柚才稍稍清醒过来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窜出来的一丝冲动,可能是丁思恬的咄咄逼人让她有些恼了,也可能是……
不想宋祈年跟林笙一起坐。
果然,丁思恬皱眉:“那是宋祈年的位置。”
许柚平静道:“这家图书馆我办了年卡,这个座位我选了一年。”
言下之意,她就是半夜十二点来,这个位置也是她的。
她买下来了。
丁思恬一哽。
她没想到这位新转班的同学,脾气远没上看上去那么软,还会怼人呢。
不过想想也是,能做出广播站告白的人,胆子还能小到哪里去?
她冷哼一声,似嘲非嘲:“有的人不会以为广播站里喊一句话,宋神就能记住你吧。你跟他又不熟,就这么坐他的位置,以为他不会介意?”
许柚:“他介不介意他说了算。”
丁思恬:“你!”
林笙茫然地盯着两个人一来一往,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感受到了丁思恬话里的冲意。她扯了下丁思恬的袖子,示意她别这么冲,不礼貌。
丁思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茫然的林笙,瞬间气结。
“我这不是帮你呢嘛……”
林笙没有听清,但也没多追问。
她起身把中间位置的书包和试卷挪到自己脚边,看向许柚,笑得单纯:“你好,你是许柚同学吗?”
许柚这才第一次看清林笙的长相。
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一抹苍白,眼眸似水般温柔,唇角弯着。说话声音温吞,缓慢,不带一丝恶意和攻击性。
如同山涧的清泉,干净极了。
刹那间,所有的自卑和愧疚朝着许柚翻涌而来。
祁哥以前跟现在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宝贝们其实看回忆片段应该感觉到了一点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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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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