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直是一种穿透腹部的剧痛，许奈奈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接力棒啪嗒掉到不远处，她大脑宕机几秒。

一班的女生个子只到许奈奈胸口，并排时胳膊肘刚好重击上她的小腹。

另一边的方小芙也没好到哪去，粉色的卫衣沾满泥土，狼狈地爬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天哪！”

“许奈奈！”

“方小芙！”

全场四面八方惊呼连连，田径场上涌去越来越多的人，程可柠直接从主席台奔了下来。

先缓过神的是许奈奈，她艰难地看了眼后面马上要追上她们的第三、第四名，缓慢爬起来捡起接力棒，顺便拉了把方小芙。

“你......”方小芙惊愕瞪眼，人已经踉跄几步很快跑到了十米开外。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那些要上来抬人的同学甚至还没跑到目的地，两个女生就已经踏上了最后百米冲刺。

许奈奈牙关紧咬，高速奔跑被迫打断后的重启很不好受。

她的视线晃荡，分明只想看准梁屹的位置，可第一眼仍然本能地望见了那抹高瘦挺拔的影子。

烈风削耳，重摔的四肢和受击的腹部肆意作痛。

许奈奈感觉自己不仅下面在血崩，整个呼吸道都布满了铁锈的味道。

越过接力线的刹那，许奈奈散乱的长马尾因惯性扫过侧脸，她下意识侧望，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成电影里的慢动作。

身上都是跑道的灰尘和泥土，头发也散了一半，隔着飞扬的发丝，她与林汀云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许奈奈是第一个交接的第三棒。

方小芙也到了终点。

电光火石之间，许奈奈看见红色的接力棒在男生手上猛地划出半弧，紧接着耳边一道劲风刮过，白衣少年如一支脱弦的利箭穿透虚空。

“林汀云！！”

“他追上梁屹了！”

“卧槽这才四分之一的赛道！”

“我不管高二六班就是最吊的！！”

“班长加油！！”

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响彻赛道，混乱中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呐喊。

许奈奈双颊通红大口喘息，瞳仁紧紧地跟随他的疾驰移动。

少年优越的长腿在急速奔跑下快成残影。

他已经领先梁屹一百米了。

“奈奈你没事吧！”程可柠急忙上前接住软下身体的许奈奈，另一边方小芙也被一班的女生们架住。

“天呐，脸上都蹭破皮了！”

“快快送去医务室！”

志愿者、同班同学、裁判老师全部围上来把两个受伤的女生送到医务室。

离开操场时许奈奈下意识回望。

遥遥领先的白衣少年率先撞过拉长的大红终点线。

全场沸腾欢呼，无数人迅速形成乌泱泱的包围圈。

她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

戚校医早就习惯了运动会期间各式各样的伤员，但看到她们还是连连叹息：“你说你们两个女孩子怎么搞成这样？”

方小芙脸上破了相，所幸伤口不深不会留疤，许奈奈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可一撩开衣服胳膊肘、膝盖小腿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淤青。

戚校医拿出碘伏给她擦伤，看到许奈奈干裂的唇瓣和苍白的脸色，皱眉道：“痛经还这么拼命，知道的是说你在参加运动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参加奥运会呢！”

“奈奈，你来例假了？”程可柠惊讶，“那你还跑接力赛......”

“没事，我吃过药的。”许奈奈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你们还是给她看看吧，别留疤了。”

方小芙想到自己刚刚那一下肘击简直愧疚得要命，更何况人家还在接力赛上拉了自己一把：“我还好......你疼不疼啊？”

许奈奈缓了会儿，把衣袖放下去:“还行。”

医务室的大门被打开。

熙熙攘攘一大群人进来，大多都是一班和六班的。

梁屹焦急地赶过来，他刚跑完最后一棒还在大口喘息：“奈奈你怎么样了？”

异性突兀拉近的距离让许奈奈本能后退：“我没事，那个女生脸伤的比我重，看看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方小芙懵了：“不是，你......”

那天在一班门口的难堪始终是许奈奈心头雾霾，眼看着医务室进来越来越多一班的同学，她迫不及待转移话题：“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戚校医：“行，把碘伏带着涂，还有这是跌打损伤的药膏，这几天伤处别沾水。”

“好。”许奈奈点头，程可柠扶她去拿药。

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眼前猝然被阴影笼罩，男生清冽的气息自上而下，身上还残余着剧烈运动后未曾消散的荷尔蒙。

方小芙一下子站起来：“班长！”

她嘴笨，明明是自己理亏可现在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这个样子。

林汀云臂弯搭着黑色外套，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

“摔得严重吗？”他俯视许奈奈，“有没有伤到骨头？”

许奈奈愣愣摇头：“......没有。”

林汀云看向戚校医，戚校医立马了然，将许奈奈和方小芙各自受伤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都没大事，运动会结束了好好休息，按时涂药，伤口别沾水过几天就好了。”

林汀云点头，对戚校医说：“许奈奈的医药费挂在我们班上。”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听。

许奈奈心口发悸:“算了……”

“应该的应该的，”方小芙终于抢到机会讲话：“要不是我太想跑快点也不至于撞到你的肚子，特别是你还在.....我真的蛮过意不去。”

“竞技类项目偶尔有擦伤是正常的，毕竟大家都想为班级争光，”梁屹说，“但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方小芙点头如捣蒜：“嗯嗯！”

两个班就此达成和解，好在从始至终没人提及许奈奈的‘不自量力’。

.......

许奈奈被程可柠搀扶爬上五楼，梁屹一路跟在后面目光担忧。

“你真的没事吗？”落座后，梁屹折回来低声问。

许奈奈心不在焉：“没事。”

梁屹沉默片刻，宽慰而笑：“今天你跑的很不错，如果不是我后面没赶上我们就是第一名了，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

.......

运动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提前放一节晚自习。

许奈奈拒绝了程可柠送她回家的提议，到家时还不到九点半，本还有点忐忑会遇见钱翠英，可家门打开里面却一片漆黑。

一个人都没回来。

她浅松了口气。

滴滴滴——

口袋震动，许奈奈回房间拿出手机。

淮宜一中2009级群内。

【LTYの卍憇惢】：求林汀云今天比赛照片，有偿，一张500r

【淮宜亚瑟王】：我去，不是骗子吧？

【LTYの卍憇惢】：盛越等你

【迪迦最强】:卧槽，真是盛越的万大小姐？？怎么进我们群的？？

【莂哭、瑝蒄浍鋽】：美女做事无需解释

【雷欧永远的王座】：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懷~念伱啲致命溫柔】：我这不就来了

【懷~念伱啲致命溫柔】：[图片][图片]

【ωеη柔の最决绝】：我也有我也有！！

【ωеη柔の最决绝】：[图片][图片][图片]

【ωеη柔の最决绝】：我男神是真的帅！360°无死角！

【ωеη柔の最决绝】：[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年级群里消息疯狂刷屏，许奈奈微微失神。

无论是白天那封加油稿，还是现在群里激动沸腾，那位她从未见过、一直存在于别人赞叹中家世好又长得好的大小姐，只不过轻飘飘动个手指就将整个一中搅得风起云涌。

许奈奈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是怎样一位自信发光且敢爱敢恨的女孩。

她自虐般点开【LTYの卍憇惢】的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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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性签名：俄_呮為伱丟盔棄甲°

手机仍在震动，她晶莹的瞳孔倒影屏幕里不断闪动的光亮，身体摔伤处隐隐作痛。

诺基亚5200不支持查看图片。

冰冷的汉字框仿佛一道屏障，将她无情且冷漠地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许奈奈觉得呼吸困难。

她闭上眼喘息，良久，放下手机拿好换洗衣物去浴室。

……

为了节约水电她洗漱向来很快，对着镜子擦完药后，许奈奈忍着伤口的刺痛穿好睡衣。

砰！

大门突然打开，刚走出浴室，许奈奈吓了一跳。

啪嗒几声，吊灯大亮，老太太尖锐的声音在客厅回荡。

“兴宏，我当时早就跟你说娶那个烟草厂副厂长的女儿，你看哪家媳妇跟她一样在家白吃白喝也不上班，还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现在我花大价钱买能生儿子的药给她补，她倒好，不喝！还埋怨起我来了！”

杜兴宏无奈极了：“妈，您说您何必呢？我们都多大年纪了，这么多年不都.......”

“没有儿子就没有根！我们老杜家要绝后了！”钱翠英歇斯底里，“可怜你妈我一大把年纪还跟着别人在外奔波，就为了给你媳妇弄这药，她还怪我不该花钱！”

“妈，我没怪您，”许慧铃更无力的声音响起，“这药很明显就是骗子.......”

老爷子没主见，被老太太带着听人忽悠，买了大几千的‘生儿子良药’。

钱翠英砰砰拍桌：“骗子什么骗子？隔壁几家的老太太说自己家里的媳妇儿都是喝了这个立马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么多年要不是我儿子养你，你能住在这高档小区？我看你就是看我花钱心疼了，天可怜见！我一个老婆子操了半辈子心，老了还要被媳妇嫌弃，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要没有我儿子你还在农村跟你那不争气的混球弟弟种地，现在天天倒贴娘家就算了，竟然把侄女都弄到我们家白吃白喝，还给她买衣服——”

“妈.......”

啪！

玻璃杯四分五裂。

许奈奈骇然后退，可微小的一块瓷片还是迸溅划破了脚腕。

室内安静了，几道视线唰唰转向。

许慧铃脸色变了，快步走过来：“奈奈你今天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家里大概没人注意到她这几天因为运动会比以往回来得早。

“回来的好，我刚想说篮子里的土鸡蛋少了几个肯定是你拿的吧！”钱翠英咬牙切齿，手指直直点她，“农村人就是农村人，爸爸不是个好东西，闺女也只会偷鸡摸——”

.......

许奈奈被许慧铃捂着耳朵推搡到小房间，砰的一声门板阖上，谩骂被隔绝在外。

小隔间内安静到只能听见姑侄的呼吸。

“我没有偷.......”

许慧铃转头望见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心一下子就软了：“怎么穿这么少？”

许奈奈被吓到，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奈奈，你杜奶奶肯定是记错了，姑妈知道你不会乱拿东西.......”

许奈奈垂头咬唇，一大件羽绒服塞到她怀里。

许慧铃轻松地笑了笑：“今天逛街，我一看这件鹅黄羽绒服就很适合你，那几件破了的毛衣还有棉袄不保暖，别穿了，还有这是给你爷爷奶奶买的补品，今年姑妈不能回去过年........”

小床头柜放上几个包装袋，应该就是钱翠英刚刚骂骂咧咧的‘倒贴’。

许慧铃看见她手里拎着湿哒哒的内衣内裤又是一阵心酸。

“内衣内裤都放到阳台晒吧，这儿太阳少，女孩子的内裤阴干会得病的。”许慧铃温柔地摸她脑袋，“今天的事别告诉爷爷奶奶。”

2010年前后，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过冬大都还是厚重的棉袄，羽绒服算得上‘奢侈品’，许奈奈棉袄里的棉花反复穿了许多年，成坨厚实到不算保暖的程度。

许慧铃尽可能快得嘱咐完，打开房门又迅速关上，客厅老太太不间断的叱骂短暂地钻进一两句。

许奈奈抱着蓬松的羽绒服站了很久，脚腕割破皮的地方沁出血丝。

隔着卧室门她听不清外面的大人们具体在吵什么。

她只知道，冰冷空旷的大客厅就像婆媳之间愈渐深邃的沟壑，也因为她再添一笔。

诺基亚的屏幕再亮起来，年级群还在疯狂讨论林汀云和万施月的纠葛往事。

许奈奈睫毛扇动，狠心关机，手指却抖得厉害。

叮咚。

屏幕又亮了一下，这次是短信。

【中国移动】：尊敬的许奈奈女士，今天是您的生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中国移动与您长久相伴，恭祝您生日快乐，阖家安康。*

霎那间，许奈奈瞳仁颤动放大。

大脑紧绷许久的弦好像突然断掉，肺腔猛地升起一串串酸涩的气泡，尖锐刺激的气体从喉管直冲头皮。

她涌起落泪的冲动。

........

*出自中国移动生日祝福模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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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