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你今天怎么想到要给我打电话啦？”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严骛的语气轻快，似乎估算好了我一定会致电他，这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像是一切都被他所操纵，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捏了一下鼻梁，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也不要拐弯抹角的了，到如今这一步绕弯子已经没有意义了：“叔，……那些视频到底是什么？”

“视频？”严骛好像很意外我提起的话题，反问我到，“我年轻时候确实有录像的爱好，不过那些小作品上传的网站恐怕都已经关闭了吧，时代太久远了，小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呀？”

他的腔调里含着一丝笑意，我不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是在敷衍，抑或是嘲笑我的“愿者上钩”？

我摸到口袋里的U盘，有些记忆的碎片串联了起来，柳南兮给我的U盘除了是少见的薄荷绿色以外，上面还有一个不太起眼、被磨得厉害以致快要看不见的白色标识。

我起初以为它不过是厂家的商标——我掏出它再次确认，那个形状和图纹，我摩挲着U盘，心跳快要爆表……这明明就是我们家的企业logo，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是巧合，是安排？如果是后者，我有这样的价值么？纵然认定我并不值得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我胸膛涌动的怒气却在一瞬间冷却，血从额头冷到脚底，脸上有汗渗出来：

“……为什么要让柳南兮给我看那些东西？”我的生活已经被渗透到了这个地步么？对，我本来也不是个热情的人，没多少朋友，可我从不曾想象过连我身边的人都多少和严骛、我的家族扯上关系，这叫我无所适从。

“小佑，你的语气太生硬啦，让我听着有点害怕呢。”

虽然严骛依旧温言软语，我已经从他的话里知晓他在警告我刚才的“不敬”了，如果我还想得到有效的信息，我必须表现出低姿态来恳求他。

我讨厌求人，但这时候不是表现叛逆的时刻，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抛开所谓的自尊：“对不起，叔，我求你了……那些视频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看？”

“你从来都不是愚笨的孩子，小佑。你的脑子很灵光，可你就是不太喜欢成为‘优异’的那一个。”

严骛预测到了我能够根据这些他留下的碎片捕捉到真相的蛛丝马迹，我突然十分不甘心。

现在的我和小时候有什么区别？即便貌似绞尽脑汁自认为做出让他意外的事情，到头来一举一动还是在他的推算之中，我在他面前仍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力，他打心底里就把我一直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就算抱着无路可退的觉悟质问他，我想，也根本不会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回答：“叔，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笨的……再好的成绩，也不过中上而已，高中以后更是没法跟上老师的节奏了……”

“你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小佑，我说过很多次，你的性别不能左右你的一生，你为什么要在本属于你的荣誉面前选择退缩呢？”

我忽然很迷茫，他为什么突然给我灌心灵鸡汤？难道是因为当年我离家出走去外地上大学他一直没逮到机会批评教育我，所以都攒到现在来讲么？可是不对啊，这气氛不是适合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和我说这些事的意义在哪里……“我……现在活得也挺好的。”

“为什么？你不是甘心如此的人。”

我为什么不甘心如此？这样的生活很好啊，远离家族的纷扰，作为一个普通到极点的人活下去会很幸福的，即便我的人生计划目前出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意外，我也不想放弃拥有平静生活的权利：“叔，你知道我这个人很没理想的，又怂又懒，人生最高目标就是混吃等死。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的父母上进而勇敢，他们平静的生活是通过自己的斗争取得的，可他们也终究选择了平凡的普通人生活不是么？以他们的身份，本不该如此。我的父母是这样选择的，而我更是生来平庸，为何不追寻他们的道路？

“小佑，你一直都是我最疼爱的侄子，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手机那头严骛发出了笑声，平日里悦耳的声音此刻听来正是上位者的无情嘲笑，“这都是命运所决定的，我只是加快了它的进程。”

命运？这对我来说是多么讽刺的一个词啊。多少所谓家族为我构想好的未来，终究在命运面前化为泡影，而我只能在泡影里看着自己彷徨的脸，最后将那些幻影踩碎，走向我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我起初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甘心？可到如今，时光荏苒，心中也再没有什么怨恨了：“命运？叔，你别逗我了，我现在的命运不就是一介草民么，我真的没有怨言的……”

“小佑，来找我吧。我在公司等你。”

严骛干脆地挂了我的电话，我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一下子愣了。他不打算放我一马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为什么是我？“我最疼爱的侄子”这句话听上去真是太可笑了，会被疼爱的都是什么样的存在？不言而喻！

我拨通了老妈的电话和她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我不敢和她提我要去见严骛，我撒了谎，对她说我是和同事出去吃饭。

老妈对严骛的态度一直是警戒，这种状态就好像母兽守卫着自己的孩子，对在周围打转的生物报以极度的不信任。

我不想让她担心我，严曦已经让他俩焦头烂额，再加上我，我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情况。如果这真的是命运的话，我只能独自领受，我所能祈祷的，不过是希望不要再有更多的人牵涉到其中。

打了考勤之后，我去了趟药房买了药剂把临时标记去除了，又用纱布暂时遮住了齿痕。虽然看上去有些欲盖弥彰，但到底我是不想让别人直接知道我的窘态的，尤其在这个人未定敌友，而我心中已有不祥预感的情况下。

在地铁上，我还是忍不住去抚摸我脖子上的纱布，用力一按，还是有种轻微的疼痛在一瞬间弥漫开来，但应该不会再出血了。

那个Alpha并不是在正常情况下对我进行临时标记的，当时我没有看到他的双眼，但之后的神情恍惚不是正常的状态——像是嗑//药的结果。

他和我妹身上的“香水味”跟严骛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我记得我们家并不涉及医药行业……这个香水到底从何而来？

越想越头晕，我的脑袋对于这些问题根本运行内存不够啊！才想了一会就头疼了。

我最后还是放弃思考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开始想象我和严骛见面该是多么尴尬的局面。

下车后我直接奔向了公司，公司似乎也早过了上班时间，除了门卫还在大门附近转悠，公司里已经不再有人走出了。我向门卫表明了身份，在填写了登记表后往里面的办公楼走去。

我没想到的是，楼下有一个女孩子正等着我。我还以为她在到等谁，但她完整无误地喊出了我的名字：“严佑，你好。”

“你是谁？”我的精神高度紧张，连礼貌地回应都抛之脑后，直接就质问到。

“我叫杨荧，荧屏的荧。是严骛先生的秘书。”

我记得严骛是个很谨慎的人，为了防止信息外泄或是其它什么麻烦产生，他是不会选择一个外人来担任自己身边的要职的，到我去上大学为止，他身边的亲信都是我们家族的人。

这种决定虽于理不合，有裙带关系的嫌疑，但他爬到的位置，足够他钻法律条文的各种空子：“……秘书？”

“严骛先生请你先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这个叫杨荧的姑娘并没有指责我的失礼，仍旧客客气气地向我解释道。

“对不起……刚才失礼了。你好。”她不是什么重点人物，如果不是公司其他股东派来牵制严骛的卧底，那么也不过是严骛手下的一枚走卒，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我完全没有必要对她恶言恶语，那只会增添严骛的乐趣罢了，“我叔让你带我上去吗？麻烦你了。”

杨荧朝我莞尔，笑容礼貌而疏离，嘴角扬起的角度恰到好处，多一分谄媚，少一分冷淡，一定是经过了长期的训练，即使是走卒，大抵也不是普通角色：“请跟我来。”

我跟上她的脚步，四处打量。发现大楼重建后确实比以前要现代化了许多，在这座水泥浇灌的钢筋森林里不再是突兀的存在。

许久没有来过这幢办公楼，我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期。那时候大楼还没有重建，陈旧的大楼墙体被风剥离，爬山虎在上面肆意地攀爬，甚至遮住了一二层的窗户，让绿意泼满了低层的楼体。

严骛曾带在这幢大楼转悠玩捉迷藏，也让我安安静静拼拼图画画，傍晚他会带我去顶楼的天台，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回巢的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近，倏忽间又向远处而去。

整体来说，围绕这幢楼给我留下的都是相当温暖的记忆。即便是吃饭之前，我都没有想象过会由我亲手来打破那些过去。

我今天要站在我童年恐惧、却也最为依赖的人面前，向他堂堂正正地质问那些我不曾知晓的真相。

我到这时候仍然带着幻想，希望这一切能得到一个恰当的解释——我没有办法抗拒命运，却软弱地期盼它不至于残酷到要让我和我的亲人兵戎相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