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坐在地上，可他并没有很快站起来。
他用手去擦自己的嘴，脸上倒也没有不可置信或是怒不可遏。相反，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迷恋的神情，叫我在爆发的那一瞬由怒火生出的勇气，在这古怪的迷恋中消退了。
我谨慎地关注着他的下一步举动，可原野恍若不觉我的排斥，他站起来，有点踉跄地朝我走来。
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可在门口这样狭窄的地方，实在无路可退。
我意识到，局势又回到了起初叫我尴尬的场面。只是先前的吻，似乎抚慰了我面前这个有些矫情的Alpha。他的信息素变得平静得多，至少不再像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一样充满压迫感。
原野把胸膛轻轻贴在我身上，从喉咙里呵出一段话来：“我好高兴。”
我的后背贴在冷墙上，我努力装出不屑的表情，实则出了一身冷汗。
我能感受到他呼吸里传来的热度，犹如被太阳烘烤的沙砾——他不会是发烧了吧？
在我这不合时宜地思索的刹那，原野竟然直接倒在了我怀里。
这算什么事啊？
我们紧张的气氛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剪了一刀，将两段时间割裂。
但我还是因此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能在呼吸和心跳恢复正常之后，把原野从我身上撕了下来。
我总不能对一个病号视而不见，于是只能认栽地把他扛回了楼上。
这人看着高，实际也沉，明明都是一种人种，他们这些Alpha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实心的？
我气喘吁吁地把原野扔在床上，本想着马上离开，却听到他在昏迷中的呓语。
“我已经……在学习做一个普通人了……”
我不知道他这段话在说给谁听，可是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难免微微一动。
如果当年我真的按照家族的希望，分化为了一个Alpha，我会像原野这么做吗？
即便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兽性，却终究能以理性扼住那野兽本能的缰绳。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我接受的教育中，并没有涉及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内容。
竞争、抢夺，侵占，这些主要素贯穿了整个“教导”的主题。
如果不是因为分化为Beta，失去了他们为我所预设的立场，恐怕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
所以原野他……到底又是为什么那么执着地选择我呢？他作为一个Alpha，又是怎么做到忍耐的？
这些内容，我似乎没有必要考虑。可也许是和严恩的谈话，让我今晚变得感性。
我心中的怒火，在思考这些内容的同时，居然慢慢淡去。
我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了。
即便原野对着我嘶吼不想被我视作弟弟，可他这副模样，哪里像是能让我当作可靠的对象的人？我又怎么可能把他当成能够考虑恋爱关系的角色？
我伸手去摸原野的额头，他的额温比我的手掌要烫。
他果然发烧了。
“你不是Alpha吗？至于因为吹点冷风就发烧？”
都说过了，没必要等我。我不明白他把自己推到这一步，到底是想要感动谁。
可我嘟囔着，还是下楼去取了退烧贴和药。
“原野，先把药吃了。”
原野听见我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一脸迷迷糊糊的。
我向他勾手示意他接过水杯，可他却笨拙地把水差点撒在自己身上。
我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杯子，问道：“你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我不去医院。”原野有点崩溃地讲到，“我会做一个普通人的……”
他在说什么？我忽然意识到，原野的话听上去，似乎有其它的含义。
“普通人”是指什么？为什么原野执意要做一个普通人？
“原野，什么是普通人？”
“我不想去……”
“原野，好好看着我，”我在床头柜放下了水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我是严佑。我不会伤害你。”
原野有点呆愣地注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确认了我的身份，他才开了口：“阿佑，你到底去哪了……不是说好，要带我离开吗？”可一张嘴，他便低声地哽咽起来。
一个Alpha怎么这么能哭？他甚至没有Omega那么柔美的脸，能够博取我因为基因本能生出的同情心。可是看到他这副表情，一种残留在我脑海深处的感情，又叫我心软了。
我忘记了过往，可我的潜意识似乎还记得他。
“我在这啊。”我应到，可心脏蓦地有些酸楚。
我明明和他强调过，我不再是过去的我。就算他想要和“我”在一起，那么也只有如今的我可以选择。
可是他说着我和从前的我没有区别，事实上，不正是无法走出过去的回忆，才会强行把我和曾经的我视作一个人吗？
“阿佑，阿佑。”原野呼唤着我的名字，他抓住我垂在床沿的手掌，“不要害怕我……我不想做Alpha……如果我是Beta，就不会伤害你……”
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有想说的话，可言语到了舌尖，又被我吞咽了下去，唯有无言。
我突然有点恨他。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轻易地用着我和那个我是一个人的借口、随便地搅乱我的思绪？
“你到底在看谁，”我小声地说道，却不是在问他，“真的是我吗？”
可是原野听到这句话，那混沌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如果我是一个Beta，你会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和你是Alpha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原野为什么对自己的Alpha性别有着这么强烈的厌恶情绪，在别人看来求之不得的身份，他却避之如蛇蝎。
“因为我是Alpha，所以你总觉得我在撒谎。”
我不禁皱眉道：“这和你的第二性别没有关系，原野，我已经和你说过——”
只是原野没能听我说完话，就直接昏了过去。
“……”
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在报复我“丢下”他这件事上已经成功了。
我开始为他的言行感到心烦意乱，甚至偶尔会产生被比较却不被选择的、类似嫉妒的情绪。
这种酸涩的感情，让我感到迷茫。我从未因另一个人产生这样软弱的心情。
我叹了口气，把心中的郁气吐了出去。
我把退热贴撕开，捋开他的刘海，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果然是来和我讨债的吧。”
……
担心原野半夜烧得厉害死我家里，我在他床边将就打了一夜的盹。
他醒来后，倒比我看上去精神多了。
“你，你怎么在……”
“你以为昨晚我照顾你，是你做梦啊？”我没好气道。都不用看镜子，我就知道自己眼袋很重，“你倒是还挺会享受的嘛。”
原野猛地摇头：“我……”
“不要解释了。和你扯这些废话没意思。”可我已经对他的解释意兴阑珊。
在意识到我做的一切，似乎只是让他于过去的回忆中越发泥足深陷之后，我开始感到了厌烦。
我讨厌被人当作替代品。
“阿佑——”
“你到底听没听进去啊，我都说了，我和以前的我不是一个人了。请你对现在的我尊重点。”
“我……”原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痛苦的纠结。
也是，一个人的梦被打碎，要面对现实，总是要很长时间。
可我不想等。
我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原野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干什么？”我呵斥到。
“我告诉自己，你说得没错。可是，可是你真的没有变，你还是对我——”
“……原野，我问你，如果要让你在这个我和过去的我当中选一个，你要选谁？”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