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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海的老房子建得很有特色,四四方方,出砖入石。姜陆潮家院子里种了两颗龙眼树,从正面进入厅堂是典雅但陈旧的红木沙发椅。
矮茶几上放着个电脑,旁边还零零散散摆了几罐未开的啤酒,一瓶碘伏还有棉签和创口贴。
周念环顾一圈,心有余悸:“昨天的狗呢?”
“那不是我的狗,昨天临时帮朋友牵一会。”姜陆潮趿拉着拖鞋蹚进屋子,“房子还没收拾,有点脏,别介意。”
“没事。”
周念拍拍沙发在另一侧坐下,说话时目光不经意晃过男人脖颈伤口,从棱骨往下十多厘米的细口子,像是被利器所伤,新血在创口凝固成黑红色,衬得肤色张野。
姜陆潮草草收拾了桌上东西,注意到周念视线,略睬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不一会,拎了袋东西回来。
“喏,给你。”
三瓶包装上印着小熊的牛乳饮料就这么被塞到了周念手里。
周念接一手拿一瓶,怀里还抱了一瓶,“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姜陆潮掏出袋子里的苏打水,倚坐在沙发另一端扶手旁,偏过头,胸前的链子跟着晃起银光,“看看喜欢什么味道?或者三个味道都试试。”
“可是……”周念犹豫地看他一眼,“我乳糖不耐,喝这个,会肚子疼。”
“……”
姜陆潮动作一顿,眯眼瞧了过来,“不早说?”
周念小声:“你也没问。”
得,再跑一趟呗。
姜陆潮把东西一撂,还没往外走,被周念叫住,“不用再买了,哥哥。”
一小个人影抱着牛奶站了起来,缓慢挪到了姜陆潮身边,弯腰,将三瓶牛奶整整齐齐摆在他面前,然后拿起了那罐打开的苏打水。
昂头看姜陆潮,目光真挚。
“我喝这个就可以了。”
姜陆潮背光站在门口,耳钉落上阳光,有点痞。
挑着眉问,“那我?”
周念指了指桌上牛奶,学着姜陆潮刚刚的话:“看看喜欢什么味道?或者三个味道都试试。”
“………”
“谢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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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未见的童年伙伴。
陌生不至于,熟络又差几分。
周念不懂寒暄,也没什么寒暄的兴致。
姜陆潮显然也是如此。
两人明明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同一张沙发上,却安静得好像对方不存在。
红木沙发椅和茶几齐平矮,姜陆潮这身高蜷得有些吃力,双肘搭着膝盖,宽大掌心托着保温盒,头颅沉了下去,后背脊柱弓起一道骨感弧线。
他吃饭很快,三两口扒拉完,将垃圾收拾好,从桌上随便捞了罐牛奶饮料拆开。
周念没起身,他也没催周念走,拉过电脑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桌上的电脑没有息屏,黑色屏幕上闪烁跳跃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代码。
姜陆潮没什么坐姿地岔着腿,左手落在电脑触摸屏上拉动数据,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上捏着那瓶粉色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一口。
屏幕上的数字拉动很快,姜陆潮的目光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像是漫不经心,却又给人运筹帷幄的感觉。
偶尔像是看到了不解之处,三指指尖捏着牛奶罐晃一晃,发出混不戾的咋舌声。
模样拽得十足——如果手上拿的不是草莓牛奶的话。
周念想起上学期的元旦晚会,他们班表演的是话剧《美女与野兽》,为了表现出美女和野兽的反差感,野兽的演员选择了班级里最高大的男生,还让他穿了增高鞋垫和垫肩,即使这样,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不过差强人意。
这么一看,他倒是挺适合演野兽。
足够凶悍,又坏又混,还高得离谱。
伤疤也很符合野兽的特征。
……
就是野兽应该不会喝小熊草莓牛奶。
姜陆潮正觑着屏幕上那行长代码琢磨,就听耳畔轻轻“哧”了声,像汽水瓶盖拧开时发出的声音,很轻很淡,却清爽甘冽。
回过头,对上少女粉红脸颊上的星点笑意。
她不常笑,时常显得冷淡,但其实生了一双很美的笑眼,唇角轻扬时,柳叶似的眼眸微微弯起,皎若星月。
姜陆潮多看了她一眼,带着淤青的那边唇角勾了勾,“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周念收起小腿踩在沙发下沿,双手压着膝盖上偶尔被风吹起的裙摆,声音很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电影明星?”
姜陆潮哼笑一声,“谁?”
“美女与野兽里面的野兽。”
“……”
姜陆潮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啊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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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房子前后被树荫遮挡,蝉鸣响一阵停一阵。
周念的教室在二楼,窗外种着一片荔枝林,每到夏季的午后,窗外也是这样的聒噪蝉鸣,吵得不得了。
数学模拟考最后十分钟,周念的笔尖却顿在答题卡的选择题填涂位置上方没有动作。
蝉鸣交杂着教室里“刷刷”填涂声,每个人都低着头巴不得生出五只手来。
周念却托着下巴想,不如不填吧?
不知道教数学的周冠飞看到她不及格的数学成绩时,会作何感想?
思绪纷纷散散,两日后放榜,周念依旧是班级前三。
……
阵风吹过,庭外有青涩龙眼砸落。
周念收回思绪,抱着膝盖,无所事事地打量起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她在幼儿园的时候常常来这里玩。
姜陆潮的爷爷姜元德是李一清以前派出所领队的师傅,也是周念的干大爷,和他们家关系很好。
退休之后,知道李一清夫妻工作都忙,于是每天接姜陆潮放学时,也会顺路把周念从幼儿园接到自己家。
姜元德进厨房煮饭,就会吩咐姜陆潮照顾妹妹。
周念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姜陆潮则坐在她旁边看故事书。偶尔周念朝他递过一个果冻,“哥哥,帮我。”
姜陆潮就帮她撕开果冻,拿纸巾垫在她的下巴下盛着,等她吃完,再接过果冻壳一起丢进垃圾桶。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肩靠着肩,互不打扰的状态。
就像现在。
……
大概是周念带过来的海鲜饭没吃饱,姜陆潮侧下身,从便利店袋子里捞了个面包出来用嘴撕开。
还没动口,瞥见一旁目不转睛的女孩,动作一顿,“想吃?”
周念摇头:“没,我不饿,哥哥吃吧。”
然后继续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犬科动物也食素吗?周念想。
姜陆潮收回目光,将咬未咬下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她丢了过去,黑着脸,“密码1596,自己玩去,被你盯得吃不下。”
“没想到……”周念接过手机。
姜陆潮侧目,“什么?”
“哥哥还挺护食。”
“……”
“再说手机还我。”
“别想。”
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屋外震耳欲聋的蝉鸣。
日光穿透树影婆娑,洒在厅堂门口的六边形地砖上。穿堂风偶尔带过,吹起周念的头发落在睫前,不去管,几瞬,又叫风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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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陆潮的手机很忙,周念看个漫画的功夫,屏幕上空已经接二连三地弹出了十多条消息。
屋外太阳弱了下来,有个备注【赵启】的人发来视频邀请,周念把手机还给姜陆潮。
视频一接通,一张胖胖的男生脸庞赫然出现,操着一口纯正的北方口音,“不是,姜哥,你咋真不来学校了??不会真被退学了吧?”
姜陆潮放下电脑,慵懒往沙发后一靠,“你猜啊。”
“你他妈别吓我啊,咱们专业那几个女生以为你退学了今天还哭了半节课,操,老子啥时候能有这待遇!”
姜陆潮漫不经心地斜着眼看代码,长腿一跨,横过了半个茶几,吊儿郎当的,“你喜欢你去追,省得来烦我。”
“你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胖乎乎的男生说着,另一个男生探到了镜头前,瘦巴巴的,看起来火气有点大,“操,姜哥咋脖子挨刀了?那狗东西还随身带刀啊?”
姜陆潮抬了抬下巴,将那道有些骇人的伤疤展露出来,他倒是挺无所谓的,声音略带讥讽,“他倒是想在我身上留口子,就是不够格。这是我家老子失手划的。”
瘦巴巴这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你不在就没人压得住谭玮了。那逼东西还有脸来上课,老子日他仙人板板的亲爹,真想给他两拳。”
说到这,姜陆潮终于收回视线,身上略往后仰,哼笑了声,“去日呗,谁拦着你。”
周念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看到男人唇角轻狂的笑意收敛了一点。
胖乎乎男生接着说,“所以说啊,你还是不来的好,为了俩破学分忍这东西两节课真夭他娘的寿。老子忍一早上忍得鸡儿都——”
“别说脏话。”
屏幕那头只看到一个姜陆潮,不知道现场还有个周念,于是嚷嚷得更大声了,“人家都那副贱样了,姜哥你还想着跟他谈什么礼义廉耻,我他妈——”
姜陆潮眉心一压,“我他妈叫你别说脏话,耳朵被姓谭的日坏了?”
……
挂断视频,手机又被抛回周念手里。
轻描淡写丢来一句,“他们爱说脏话,别介意。”
“没事。”
周念接过手机又坐了回去,“哥哥说的也不比他们少。”
“………”
姜陆潮无言,扯下了脖子上的银链丢到一旁。
咂咂嘴,拉过电脑看了下时间。
现在是17:40,他的程序大概还有十分钟跑完。
六点就把这死小孩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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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用姜陆潮的手机登上自己的q.q.账号,看到两条新消息。
一条来自唐逸舟。
唐逸舟:【念念,你吃不吃夜宵啊,我晚上跟球队去外面聚餐,帮你带点】
另一条消息来自任一晗。
任一晗:【我靠周念,机密机密,听不听?!】
周念:【说】
任一晗:【早上去学校找晓燕拿成绩单,听到她在跟你爸打电话打小报告】
晓燕是他们班同学对班主任的亲切称呼。
周念坐了起来:【说我什么了?】
那一头过了好久才回复,叽叽喳喳说了一堆:
【就是她天天说的那些话嘛,你成绩好很稳定,但是学习态度有问题、老是迟到早退什么的嘛。。】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后面晓燕好像有点生气,说什么……你不能这么不把自己的小孩放在心上,迟到早退是很严肃的学风问题之类的】
【你爸可真是牛人,这都不急,我还头一次看到晓燕发那么大的火】
……
周念没有回复,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不被在意。
——这样的认知一旦在心头种下就很难拔除,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成为佐证这种认知的养料。譬如当下。
夏天的风燥热,吹动少年不安的心事。
姜陆潮的那句话出奇清晰地回到周念脑海中——
15岁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吗?
是吧。
至少在落日西垂的傍晚,这样的冲动在周念心底出奇强烈地喧嚣了起来。
不如就为所欲为一回吧。
反正她才15岁,还有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于是她问:“哥哥,你想挣钱吗?”
“啥玩意儿?”
“我的意思是——”
周念坐直了身子,无比认真地看着姜陆潮,说:
“要不,你绑架我吧,跟我爸要钱。”
姜哥:我看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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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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