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过去,高二生重归校园。
高三生毕业了,高二楼对面的教室不再开灯。每到夜晚,高三楼都像一个必经的深渊,高二生站在这头遥遥相望,诚惶诚恐的任由自己搬进没有光的楼层,然后在下一个夏天向光而飞。
高二全理A班还得经历了几次模拟考和期末考,然后才能迎来高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最后几次的模拟考,宴明昭英语成绩时高时低,最差的一次甚至没有及格。宴明昭表面不露沮丧,其实心里很是着急。
程一诺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名列前茅,前不久的物理竞赛成绩也出来了,是个让老崔笑弯眼的好成绩。为此老崔在班上不吝褒扬。
宴明昭虽然为自己的成绩抓心挠肝,但不至于因为身边人的优秀而感到自惭形秽。更何况这个人这段时间也对自己百加照顾。于是在众人为程一诺鼓掌时,宴明昭如有荣焉,抬掌送上最真诚的恭贺。
杨峥在后面戳宴明昭的脊背,开玩笑问:“这么大个腕在身边,小宴子你慌不慌?”
宴明昭咧嘴笑,把本就温润的五官显的更加柔和。他真挚的回答:“程一诺确实厉害,可我底子也不差。有这么个好同桌,我不怕没有进步。”
程一诺在旁边偷偷注意两个人的互动,心里不为人知的地方,因为宴明昭这句话软成一片。
时光流逝,在高三前最后的这个暑假终于到来。时长不算多,只有二十多天,毕竟高三开学要比其他年级早将近一个月。也许是受老崔的敦促和明德为了故意磋磨准高三的连番模拟考打击。过往不太认真的人忽然也随波逐流地开始幡然醒悟,而本就自认不足的人就更加努力。
林任家里人为他请了个一对一补习老师,隔三岔五在五人的小群里发牢骚。
杨峥本来不以为然,甚至在群里打趣林任惨。直到有一天去程一诺家里打游戏,程爸爸常年出差所以不怎么回家,姜曼带程言回旧城南消暑了,程一诺以高三开学早就没有跟着去。杨峥以为能一次性玩个天昏地暗,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人隔客厅晾着,主人在卧室久居不出。
杨峥忍无可忍便推门而入。结果他震惊的发现——程一诺在和宴明昭在视频。
视频就算了,凑近一看发现两人什么也不干,就挂着各刷各的习题。
程一诺从始至终没有抬眼分给杨峥一个眼神。这绝对不是因为程一诺不想或者不愿意——杨峥很了解程一诺,他绝对不会是故意冷落朋友的人,他只是因为做事太认真,所以无暇顾及。
手机屏幕对面的宴明昭在自己卧室里不大的棕色书桌前俯首写卷,同样的一丝不苟。
无比融洽,旁人无从插足。
杨峥当场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定在了原地。他安安静静地踮脚退出去,贴心的把程一诺的房门关好。他没有打扰沉浸题海的两个人,仰天默声悲号离开。
不久后,新城北某个方位新开的花店老板店里,每天指定时间都会出现一个青稚的面孔。只要他来,店里漂亮的老板就会把门面交给手下的店员,再回到休息室里给来者讲题。
偶然有为漂亮老板来的小姑娘问起老板去向,店员一贯的答案都是——老板在接待很重要的客人。
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杨峥愁眉苦脸的抓头发。来这里补习是高故满的建议,原因是那天离开程一诺家里后,他痛心疾首的发了个朋友圈——从今日起我要努力学习!
在当天晚上,高故满不经意的问起杨峥学习的具体计划,不经意的表示自己很有空,不经意的暴露自己当年高考市状元的身份,不经意的发出帮忙补习的邀请……
杨峥欣然同意了。可当下眼前在眼前密密麻麻跳劈叉的数学题,瞬间让高昂的杨小峥同学枯萎了。
“小峥,怎么不做了,又不会吗?”是很关切的语气,在某人不知不觉间悄悄靠近。
“哈哈哈……我再看看……再看看。”杨峥死要面子的打哈哈。
当晚后,杨峥发了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在五人小群里吐槽数学之难,含“卧槽”率超高。
宴明昭当时正结束一天的学习,刚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紧贴着,双颊还有浴室氤氲水汽蒸腾出的飞霞。他边擦头发边认认真真的听完,正打算安慰一下杨峥脆弱的小心脏。
砰!砰!砰!
客厅的正门有人在敲,最开始是正常的轻敲,没几下后又变成了在出租屋外擂门,声音急促,大有不开门就直接破门而入的感觉。
宴明昭心下没由来的紧张,在他的印象里这种急促的声音出现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宴明昭感觉自己左臂上的陈年旧疾开始隐隐发作,从骨头缝里沁出疼痛的寒意。
后来宴明昭回忆起那个晚上,如果没有再见那个人,或许很多痛苦能连同那个人一起隔绝在外。
宴明昭谨慎的走出房门,尽量放轻动作的在客厅死盯轰轰作响的正门。客厅没有开灯,惨白的月光抛洒在地板,明明门外的人敲门声那么急迫,可宴明昭还是觉得这个屋子寂寥的很,宴明昭久违又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听见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出租屋的门有两层,最外面的是不锈钢的门,里面靠客厅的是刷着红棕的木门。他这个节点是高峰期下班,可宴明昭对门邻居经常上的是夜班,现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同时也意味着,除非宴明昭亲自开门,不然没有人能来将门外的人‘请走’。
宴明昭不敢轻举妄动,他并不确定外面那个人是谁。可是门外的人锤了几下见没有人开门,干脆就开始暴力拧门把,不锈钢门上老旧的门把被拧的咔咔响,声音正通过震动的门传进宴明昭高度集中的耳神经里。
是谁呢……宴明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疯狂的开始运转自己的思绪……
宴海已经死掉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这样敲自己的门才对。
谁会来找他呢……用这样的方法……
脑中拼命寻找答案时,猛然想起不久前正有个人换了很多个号码发了信息说一定会来找他的。
宴明昭想到这个可能,感觉血液都凝结在躯壳中了。
轰!
门外的人似乎是恼羞成怒的恨敲了一下门。
宴明昭忽地松了一口气,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他应该不会在来了吧。直到他听见了比强悍擂门声更恐怖的声音——钥匙插入旋转。
咔塔!
门开了。
宴明昭在一刹那间,连腿都不会移动了。
来人有一双艳丽的桃花眼,进门后用脚后跟把门踢回原位。看见出租屋里有人,反而没有在门外的急躁。他在宴明昭反应过来准备抬腿跑进卧室时,气定神闲的用蛮力拽住后者的衣领,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动作将宴明昭狠狠抵在客厅的小沙发上。
软绵绵的沙发被压出一条条褶皱,人被强制抻上去时还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宴明昭在沙发上被强行露出半张毫无血色的脸,沙发的褶皱像破碎的玉,沙发上的人像玉一样破碎。
来者委身靠近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宴明昭,完全不在乎宴明昭因为他出现而不断颤抖的单薄身躯。他用了些力气左手将宴明昭挣扎的手反扣在身后,右手的大拇指压上宴明昭的颈侧的大动脉,四指紧控颈椎骨,单膝自然的压在宴明昭后腰处。
他呼吸沉重的拍在宴明昭颈侧,阴侧测的的有些诡异的亢奋,甚至激动的颤栗起来。
“哥哥,好久不见啊,我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宴明昭的弟弟——宴明谨。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这很难吗?哥哥你以为和妈妈一起瞒着我,我就找不到了吗?不止你的住所,你每天会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情我都很清楚。
说起来,哥哥,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不回我,我所有的劝告你都视若无睹。我现在真的有点……”宴明谨冷哼一声,轻飘飘的冲宴明昭耳朵吹了口气,“生、气、了。”
宴明昭闭上眼,不想看身上的人。
宴明谨讨厌见宴明昭再次对他表现出抗拒的姿态,皱皱眉头,手上抓拿的力气也不自觉加大,“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那只死猫怨我?躲我这么多年,嗯……要不是宴海死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
“当年也是这样,我让你跟我……和妈妈走,你为什么非要留在那个死酒鬼身边。宴明昭你真的很贱,到头来,还是逃不掉吧,你还是回来了不是吗?你那么有魄力,干嘛回来联系妈妈?没钱了是吗,赚的那些鸡零狗碎的钱不够你上学是吗?你应该去卖屁股啊。毕竟我哥哥是个能在工地里被人摸屁股的**啊。”
“……”
宴明昭紧抿唇角,宴明谨说的确实是一些很艰难的过去,如他所说,他果然对自己的一切都很了解。宴海死后,他尝试过不靠久未谋面的陈怡,他想过自己一个人养活自己——毕竟宴海也从来不会给过他花一分钱,他一直靠一些微不足道的兼职都能把自己养好。却没想到宴海死后,他欠下的赌债没有一笔勾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害怕听见像刚才那样急促的锤门声,因为往往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破门而入,叫嚣着要把自己卖掉。
他很能吃苦,所以老天爷在那段时间拼命的试探他的下限。
他拼命的挣钱还钱,想早点迎接更加明亮的生活,为此,简直要把所有的眼泪和痛苦搭上去。
因为没钱,他被赶出脏乱潮湿但是便宜的地下室,最难的时候和流浪汉抢过公园的长椅;
因为没钱,他去做过各种各样的苦力帮工,却因为未成年被刻意刁难,甚至被醉酒的工人调戏差点□□;
因为没钱,他一天只敢花五块钱买两个大馒头。馒头干涩泛味,宴明昭在面包店最想尝尝的是南瓜馒头,可是它不及馒头量大顶饱,所以宴明昭只能蹲在面包店旁边的路道,边啃馒头边脑补南瓜馒头的味道;
因为没钱,被债主逼急了,他四处辗转,导致在哪里都呆不久。
如果没有在课外兼职时再次遇见陈怡,如果陈怡没有向她表示一些让他觉得久违的善意。如果不是陈怡因为愧疚流露出来的一点点母爱。他这辈子都不会叨扰他们,这辈子不会同意陈怡的支助。
宴明谨一把揪过宴明昭后脑勺的发逼迫他睁眼看自己,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恼怒,“宴明昭,那些人怎么摸你的啊!”
“……”
“宴明昭,你想不想知道当年那只死猫我埋那了?”宴明谨紧咬牙恨恨的问。
听见小知了,宴明昭的身体再此剧烈挣扎起来。
宴明谨还在伏在身旁说话,说的话刻薄又伤人,外面的月光落在他晦暗的眼里,浮现出葬礼上死寂的白。
“哥哥,还记得那只死猫不见的第二天,妈妈做过的那盘酸味的糖醋排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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