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
过了半晌,李素如同恩赦般放话,丁鸿光这才堪堪抬起头。他心底服不服倒也不重要,俗话说心悦诚服自然是好。可当遇到这种非常情况的时候,便是心不悦也得咬紧牙关服下来。
“本官今日倒也不同你废话,司内捉拿要犯,如今便查到了你丁家的府上......一切将由你亲自陪侍,如有敷衍怠慢之处,一律论处!”
李素说完,默不作声地瞥了几眼,不等丁鸿光回应,又道:
“府上的两位公子呢,想必本官是等不来了。如此便由你丁老爷子带路,和本官亲自去见一见,顺便看看你这夫人的病要紧不要紧。”
不等对方说话,李素一脚便踏了进来。身旁依次站着两个吏役,站的稍微高些的那个随意揪了起来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厮:
“你过来带路,先领着去两位公子的屋子里,随后府内所有的地方都需要一一排查......”被指的小厮站起啦来之后也不敢乱动,只是低着头偷偷往丁鸿光的方向看去,后者走上前来道:
“大人,查府这么大的事情,您可有......”
“查府?”李素故作迟疑地回头看了看,道:“谁说今日是查府的,本官不过是来同两位公子说说话,若是查府怎么会只带这么两个人。”
这话说的不错,查府若是仅仅凭借两个人断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丁鸿光又何尝听不出李素的意思,但看李素态度坚决,便不便在拦着,道:“若是说话何必劳苦大人亲自去,我这就叫......”
丁鸿光话没说完,只听门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李素听到之后立马带着人循着声音追了过去,丁鸿光见状也是愕然,也带着自己的小厮紧随其后。
到了声音的来处,只见:一处不小的亭子处,梁上搭着一根细细的绳子,下边绑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那男人四肢腾空而起,舌头拉得老长,眼珠子微微往外溢出,发着些许的白,纵然一副自溢枉死之像。再看男人衣着锦缎华服,不似寻常府中下人,李素心里顿时有了注意,此刻却不便直说。
方才发出尖叫的正是一旁已经瘫倒在地上的婢女,此刻正一面哭着一面捂住自己的耳朵,挣扎道:“少爷嘱咐我回房拿几本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线,竟然片刻就自溢身亡了......”
丁鸿光同样也悲愤不已,欲上前抚摸儿子的病体,不过只走了几步,便被李素带来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给拦住。李素则是领着另外一个人当着众人的面走上前,仔细观察着。
刚才那婢女的话李素不用想都知道漏洞百出,从准备上吊的绳子到上吊的这个过程当中虽然寥寥几顺。可这偌大的院子人来人往的,这公子穿着如此惹眼的站在亭子下自溢,竟然无一人看见。
李素指着那绳子给身旁的矮个子吏役看:
“这是纱巾上的线,就是丁家前几日买来做风筝的那个。”
后者不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人呢,是不是?”李素又低声问。
后者依旧没有言语,不过这次摇了摇头。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刚被彭运从林子里找到的姑娘。李素原本想着将她带到司内妥善保护起来,却见她情绪平稳、说话也算镇定,甚至有些气性。仔细询问过情况之后便让她跟着自己来了丁家大院里,亲自来排查是否有那个陌生男子的痕迹。
一来是那陌生男子行迹诡谲,司内的战力大多数都被分出去查案子了,自己又是刚来不久,司内什么情况下还没摸索的清楚。二来就是从这姑娘自己的描述来看,和那凶手的相处倒还可以,留在李素的身边反倒是更加让她放心。
其实李素也有像过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让这姑娘直接送到她家里,啥都不用她干,只需要让她在赵亦乾的寝室门口摆上一个桌子喝茶......若是有事情也方便祸水东引到那恶鬼的身上。
“你还好吗?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离得远一些,到时候仵作来了你可以直接跟着回司里,会有人去告知家人的。”
不料那姑娘微微摇头:“大人,我和你一起,我不想回去了......”
这个时候李素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视线随意看了看,只见那亭子上的小桌上还摆着几本杂书,随意翻开了几页:有诗文、乐谱甚至是几本佛经,想必这丁家大少爷的涉猎倒也蛮广的。
这个时候她又看尸体:从面上来看的确是自溢的惨状无疑。不过眼下仵作不在,一时间尸检的结果没出也不能断定。更何况她又觉得有些太巧了,说自溢就自溢,偏偏选了自己今日来查案的这天。
想到这里她瞥了丁鸿光一眼,这老爷子究竟在藏着什么......
说罢,她下了亭子又问那泣不成声的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呜咽着吐出几个字:“奴婢叫筱筱。”
“哪两个字?”婢女见李素问便伸手比划着:“竹子的那个筱”
李素:“你懂得还不少。”
筱筱这个时候抬头,泪眼旺旺地看着李素:“都是少爷教的。”
李素又问:“你家少爷今日可有不寻常的地方?”
筱筱想了想后答:“没有,只是像往常一般在亭子上喝茶。”
“只是喝茶?喝着喝着把自己喝到梁上了......”李素显然不信任这套说辞,不过此时信与不信都显得无所谓了,便继续问:
“他让你拿的书呢?拿来给我看看。”
筱筱哭着把自己怀里的书给递了过去,上边此时沾着两道齐刷刷的泪痕......李素翻着瞧了瞧,竟然连个书皮都没有,说是书更像是某人记事情用的本子。翻了几页不出所料果然是自传体,于是她又自己拿出先前的字条来比对。
“这字看着比纸条上的狗爬字倒是强了不少.......”
这个时候李素回头看了看丁鸿光的方向,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思路也是愈发走上歧途了,人家儿子都贴上去了,牺牲有些太大了吧。
不过,这个思路显然不适合应付罪犯。
现代刑侦里又不是没有对应的例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从某些程度来说兴许只是大家对于父爱母爱的理想状态......隔壁现代科学里类似的桥段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样想好像又忽略了现代教育学的存在。于是,李素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尸体在仵作来之前依旧别动,扶着你们老爷子下去。”
丁鸿光听这话更是一个踉跄,眼下他虽然悲伤欲绝,但是好嘚能分得清楚分寸。眼下的情况,他可是不能放任这个正四品的官员在他家院子里乱逛,雪中送炭是肯定指望不上的,不火上浇油就好。
“丁老你还撑得住吗?不快些下去找郎中看看吗?”
李素这个时候倒不是故意挖苦他了,看着对方那个气火攻心的样子,自己还是很富有人性光辉的。眼下丁家大少爷的尸体就在旁边挂着,李素也不便于多说......
现在刑侦里有个词叫“受害者”,这个与“加害者”看似对立的词实际上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曾经有很多的案子会成为案子,恰恰是双方的立场发生了转换,长期以来的不公平待遇遭到了漠视,弱势一方的突然反抗倒是眼前了人们的注意,热度扑拥而来。
“大人,草民的身子撑得住,你尽管查。不过草民想问问大人一句,若是大人查出什么草民都认,可若是大人查不出什么......”
没等丁鸿光说完,李素便打断道:
“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么你家公子实乃自溢,还请节哀。”
说完李素看了看四周的众人,又对自己身边的两位吏役说
“我们是因为大少爷自溢的事情才来的,不是吗?”
听到这话,丁鸿光的脸色又是一阵阵的。不过李素可不管,现在是古代,官大一阶就是这样,更何况大的远远不止一阶。
丁鸿光有些生气地说不出话来:“李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怕......不怕司里派人查你,不怕朝廷派人来查人吗?”
“怕又怎样,不怕又怎样。”
李素的语气当中听不出情绪,只有理智与冷静:
“丁大老爷莫不是说胡话了,我今日是来查案的。我看你年纪比我大,便理解你多啰嗦两句。你家公子现在要么是自溢,要么是他杀。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应该埋怨到我的头上,我作为提刑官是秉公办事来查案的,难不成你还想知情不报,若是放走了凶手你又应该如何问责,朝廷那里你能担待的起吗?”
她今天在路上的时候并没有准备和丁鸿光撕破脸,只是对方明知自己匆忙前来却还是明目张胆地坐在门前等候,无非就是在告诉自己:司内的一切行动都很清楚,劝她不要不知好歹。
这些地头蛇们大多数信息通畅,若是今日在这里吃了瘪,明日到别处也不会好过的......长此以往,百姓也不再信任,她这个正四品的提刑官便是只剩下一具空壳。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对方既然不懂这个道理,那她便作为当地官员来亲自教导一下,也好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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