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回到店里,见晓鸢还蹲在角落,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怎的。它没理会,径直走向自家老爷。
“老爷,那小警察救回来了。恰巧她哥哥也在,我顺口提了一句。”
岑安卿点点头,笔下未停。
【有女天资不凡,家族喜爱,无奈心性不佳,徒耗岁月,引来心魔入体,恐难保寿数,其尸骸难逃成为他人掌中玩物命运,可悲可叹。】
最后一字落定,他抬眼看向晓鸢:“还不走?等你父母来抓?”
“你肯放我走?!”邱晓鸢眼中骤现希冀,她自然不愿回去面对父母,闻言惊问。
岑安卿笑道:“我又非降妖除魔的道士,是你自家要来店里坐坐。如今歇也歇够了,还不离去?”
他若真想动手,早便出手,何须等到此刻。若这美人首天性嗜杀,他不介意镇压,为往后清静日子添些保障。但此女心性未定,年岁尚幼,又遭心魔侵扰,杀劫已起,自有他人收伏,无需他越俎代庖。况且至今他仍未参透老祖遣他下界的真意,总归不是专为斩妖除魔而来——否则那因果树上的“叶”或“果”,早该有所感应,那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邱晓鸢默然,略整仪容,原本已要离去,行至门口却忽又折返,问道:“你本事这般大,想必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我且问你,我当真做错了么?”
岑安卿本已低头,闻声复又抬起,看了看她,摇头道:“不知。”
“?连你这样的人也不知?”
这质问让岑安卿神色微怔,一段记忆蓦然浮现——那是下界前,另一位老祖对他所言:
“你虽涤荡血脉,脱骨重生,看似焕然一新,身具**力,然内心孱弱,撑不起这通天修为与肉身,一切不过空中楼阁。若再这般下去,非但难成正果,更是鼎鱼幕燕。去吧,去下界,寻你缺失之物。”
“?”
“我确然不知。”岑安卿自短暂失神中恢复,目光复归深邃平静,“对错善恶,无非心念所执,规矩所限。便那天劫,说穿了也不过是更强之力所定的‘规矩’罢了。你若有力破万法,杀尽谤你、恶你、阻你之人,自成新规,又何错之有?只是——”
他语锋微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通天修为,你有么?”
邱晓鸢听不太懂,只觉这人古怪得很,自己招惹不起,终是走了。
未行多远,便撞见自家兄长。欲再逃,却被迎面飞网罩个正着。此刻她失了凤钗,岂是对手?只得束手就擒。
见小妹终于被制住,邱致远长舒一口气。
钟云彦也终得见这罪魁祸首,却未多打量,只急切向前张望,欲快些见到“拾芥”。然而前方唯见马路一条,银杏数株,并无那招牌踪影。
“你确定在此处?”
“自然,不就在那儿?”邱致远指向“拾芥”招牌。如此近的距离,断无看不见之理,除非……
二人对视一眼,钟云彦霎时明了——是自己无缘得见。他顺着所指方向,肃然道:“晚辈第九局钟云彦,师承天云派,知晓此地有前辈隐居,特来拜见。”
可惜,眼前景象未有分毫改变,显是对方不愿相见。钟云彦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微微摇头,对邱致远道:“既然前辈不肯赐见,便烦请你代我入内,转达第九局的谢意。”
邱致远点头,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妹妹,转身入店。
拾芥店内,静谧如昔。
邱致远深吸一气,缓步上前,将一素色纸包极轻地置于柜台,生怕惊扰了什么。
“店长,此前蒙您售卖朱砂,后又收留小妹,恩情不忘。此乃家中备下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这包物事是邱致远父亲交予的。猕猴离去半个时辰后,邱家人便已赶到。听闻经过,邱父本欲同来拜谒,却被邱老爷子阻下,仍命孙子独自前来,顺道将早已备妥的谢礼带上,自己与儿子则留守医院,以防再生变故。
邱老爷子心下澄明:修为至那般境界的前辈,心思最难揣度,他与儿子贸然同往,只怕徒惹厌烦,反为不美。唯让曾登门而入的致远再去,方显恭敬而不失分寸。
店内,猕猴见老爷未反对,便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内里物事倒不少:山珍、硫磺,并一小捧玉石。
岑安卿瞥了一眼,笑道:“朱砂钱银你已付过。你妹妹亦是我偶然遇上,算不得什么。这些物事在外界也算难得,放在我处,怕是明珠暗投了。”
邱致远忙道:“店长客气了。若非您收留小妹,以她如今心性,恐再造杀孽。您实是救了她的性命。”
“哦?外面那小修士已松口,不判你妹妹死刑?”
邱致远面露一丝尴尬:“他说,死于小妹之手的那几人,多少也算咎由自取。加之我族在此地亦有些根基,故而最终结果,多半是囚禁牢笼。”
此结果未出岑安卿意料,他拈起一粒玉石,感受其温润触感:“也罢,你既已送来,不收倒显得我瞧不起人。不过多言一句:若令妹此刻转世,或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此言一出,邱致远面色霎白,但见岑安卿并无出手之意,才抹了抹额角冷汗:“前辈,小妹年幼无知,此后我等定会让她于狱中老实自省,绝不再放她作恶。还请您……给她个机会。”
“你错了。”岑安卿眸光淡然,似已洞见未来,“她的劫数,源于己心,非系我身。”
言毕,不再多语,只袖袍微拂,邱致远顿觉周身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量包裹,眼前景物流转,待回过神来,已悄然立于店外街巷之中。
店外,钟云彦见邱致远身形一晃便突兀现身,正要上前,却见其面色苍白,额间沁满冷汗,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悸。
钟云彦心猛地一沉。
‘难道……那店铺主人并非善类?若真如此,实是最棘手的局面。’
店内,猕猴正将物事分门别类收好,见老爷仍拿着那粒玉石,便问:“老爷,这些玉石可要磨些珠子当装饰?”
“不必。稍后你去外面寻访,看左近可有擅于炼器之人。拣几粒出来,托其炼成法器罢。”
岑安卿摇头,将玉石放回桌面。
猕猴点头,小心翼翼拾起玉石,正要离去,却被老爷叫住,但见岑安卿自柜中取出一支长香递过:“咱们既换了地界,便须按规矩行事,莫将家中那套带出来,此香能凝聚法力,算得上一件宝物,权作炼制之酬。”
“好嘞。”
猕猴接过长香,也不知藏于何处,转身便出了门。
到得街上,猕猴挠了挠头,四顾茫然,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听事儿,还得找本地的老朋友。’
于是它有样学样,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局而去。
警局五楼小会议室内,此刻正热闹。
两方人马泾渭分明。
左边为首者,是一位发丝花白、身着中山装的老妇,戴着镜框眼镜,眉目含笑,看似极好相处。身后坐着四人,钟云彦亦在其中,只居末座。
右边首座则是一清瘦老者,眼角细纹显其年岁不小,然容貌依旧不凡。身后亦随四人,邱致远正在其列,同样坐在边缘,恰与钟云彦面对面。
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乃谈判之局,一方是钟云彦所属的第九局,另一方则是邱家。
双方商议条款不少,核心却围绕邱晓鸢,邱家并非不肯让女儿服刑,只求每隔五年许她出狱一两天与家人团聚,每月允家人探视一次。第九局负责人未直接反对,但交换条件是:邱晓鸢须坐满九十年监牢。
按美人首约三百年寿元算,此条件不算严苛,然邱晓鸢天资非凡,空耗九十年实是可惜,故双方仍在拉锯。
此番会谈持续近四个时辰,方勉强达成协议:第九局同意减刑至四十年,其中二十年可保外就医,然须受其监视,此外,邱家须提供部分助力与资源,并赔付四名受害者家属少量金钱——此款将由第九局寻由头发放。
协议既成,双方主事皆松了口气。
“嗤——你们这些人,当真有趣得紧。”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突兀地从上方传来。众人骇然抬头,只见那猕猴正似蝙蝠般倒悬于会议室吊灯旁,一双灵目饶有兴致地俯瞰下方。
“正主儿一个不在,你们倒替人家把价码谈得热火朝天。”
话音落下,满场皆惊。除戴局长、邱鸿等少数几人尚能保持镇定外,余者无不色变,或按向腰间,或暗掐法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邱致远仰头道:“可是前辈有何吩咐?”
猕猴身子如羽,轻飘飘落下,却离地数寸,悬浮空中,目光扫过全场,落定邱家老爷子身上:“整间屋里,就数你年岁最长。我且问你,这方圆百里,哪家炼器的本事最好?”
此言稍显无礼,然邱鸿眼毒,早看出此非善茬,联想孙子所言,已明其身份,遂不以为意,笑道:“这位道友,若论炼器,首推唐家。只是此族乃高门大户,甚少接外人生意,恐唯有戴局长能引荐。除此之外,老头子洞府隔壁有座荒坟,内住一老狐仙,听闻曾做过烧炉童子,亦有炼器之能。余者,便不足道了。”
猕猴点头,未言选哪家,作势欲走,却被戴局长唤住。
戴局长含笑道:“巧了,我明日正欲往唐家一行,若道友不弃,戴某愿代为引荐。”
猕猴却浑不在意地摆手,身形渐淡:“心领了,我家老爷不喜与人修牵扯过甚。咱们还是……各走各路罢。”
“正所谓同舟共济,是人非人,又有何分别?”戴局长面不改色,“前辈话虽如此,然此番擒获元凶,免却更多伤亡,足见对生命的敬重,与我等并无二致。”
猕猴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仍道:“不必。”
随即伸手凌空一抓,将邱致远提溜过来:“就麻烦你小子带路了,放心,老爷吩咐过,要我懂礼数。到了地头,自有你的好处。”
言罢,周身涌出光华将人一卷,倏然腾空而去,其速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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