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品清忘记自己究竟是怎么挣脱顾放跑回家的，只记得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靠着房门心慌地喘着气。

她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顾放居然说出喜欢她这种话。

他是谁？他可是方婷玉那个小三的儿子。

况且就算苏品清再不想承认小三的身份，他都已经是她法律上的哥哥。

他究竟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太有劣根性了？

最最重要的是，苏品清不觉得自己的任何表现有对他友好的意思，甚至可以说两人几乎毫无交集。

这种所谓的喜欢究竟从何而来？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可以毫不害臊地说谎吗？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很多问题根本想不通。她也没什么心情思考，索性不想。

她还有很多习题要写，很多东西要学，没时间花在这件事上面。

没有时间。

第二天苏品清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她好像看到了关伊人。

关伊人在冲她笑，那么温柔那么熟悉，真实得就像她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可是眼前瞬间就变成了一片血红，她低头，脚下踩着鲜红的血水，顺着血水看过去，是关伊人微张着的嘴角，再往上看，是她流着血水的眼睛、鼻子。

苏品清冲过去，颤抖着双手帮关伊人擦着脸上的血，可是根本没有用，那些血就像印在关伊人的脸上一样，她颤抖的手使劲擦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再睁眼的时候苏品清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喉咙干涸，贴着脸边的枕头几乎全部浸湿了。

她用手擦擦眼睛，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深呼吸了两分钟才勉强缓了过来。

透过窗帘的缝隙，苏品清看着窗外微微泛着亮光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闹钟响起，她伸手按掉，安静地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换好衣服收拾好课本，背上书包下楼。

苏品清今天状态格外不好，走路的时候完全凭直觉，上了车之后朝着车窗外看去，完全没注意顾放的存在。

顾放原本因为昨天晚上的告白而有些忐忑，可今早一见到她就看出来她的心情很低落，忐忑便很快被担心替代。

他很想问问她怎么了，是因为他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吗？

可他又不知为什么问不出口，似乎是有些害怕她肯定的回答。

苏品清从上车就盯着窗外发呆，到下车姿势都一直没有变过。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空白到心悸害怕。

苏品清没有去吃早饭，下了车之后直接走进了校门，顾放有些奇怪，却没特别放在心上，只以为她在家中吃了一些。

***

一整个上午老师讲的内容苏品清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从大脑一片空白开始回想起那段苏正德和关伊人要离婚的日子。

苏正德和关伊人属于自由恋爱，彼时苏正德刚刚接手公司，关伊人是公司员工，因为某个项目关伊人崭露头角，优秀的业务能力很受苏正德赏识，两人逐渐靠近，相互了解之后产生了爱慕。

苏家家大业大，不需要商业联姻来维持地位，对苏正德的婚姻也就并不控制。关伊人十分温柔贤惠，同时相貌出众、姿态不卑不亢，苏茂很是喜欢这个儿媳。

关伊人婚后由于要照顾苏正德的生活，便辞去了工作安心在家做起了家庭主妇。

苏品清想，苏正德也许是真的爱过关伊人的，只是这种爱大概不够持久，新鲜感一过，悲剧就迎面袭来。

关伊人始终如一地爱着苏正德，爱着和他孕育而成的女儿。她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方婷玉会找上门来。

苏品清不知道苏正德有过几个小三，只是这个最是不要脸。

要不是她那天刚好感冒不舒服请假从学校回家，她大概也看不到那个女人是怎么居高临下地站在颓然坐在沙发上流泪的关伊人的面前，一脸胜利者的姿态。

苏品清拿起扫把迅速跑到关伊人身边，冲着方婷玉抽了几杆子，然后怼着她的脸恶狠狠地说：“滚出去。”

方婷玉被打时娇滴滴地哀嚎了两声，然后有些狼狈地离开了别墅。

苏品清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关伊人抱着她哭了好久，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骂苏正德，也没有骂小三。

苏品清低头的时候，发现她的眼角早已有了清晰可见的细纹。可是她还是那么美丽，苏品清好想告诉她，她就是她心目中最漂亮最漂亮的女人，她是她最亲爱的妈妈。

可是有的人，也许就是因爱而生，一旦爱意熄灭，生命也就到了枯萎的时候。

***

林商像往常一样在食堂门口等苏品清，她出现得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左右。

她在人群中低着头往食堂走，在要跟他擦身而过时，林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苏品清反应有些慢地停住脚转过身，视线定格在林商身上好几秒才似乎搞明白怎么回事。

林商探究地注视着她，见她有些恍然大悟随即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额头，才轻轻笑了笑：“怎么了这是？失魂落魄的。”

苏品清摇摇头，勉强地挂上笑容，示意林商跟她一起进食堂。

两人打完饭坐在平时习惯坐的位置，相对无言。

苏品清沉默地小幅度扒拉着饭菜，却并没有往嘴里送。林商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安安，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可以放心告诉我。”

林商温润的声音传入耳朵，那一声“安安”让她的情绪有了些奔溃的趋势。

“安安”是关伊人给她取的小名，取义“安之若素”，是希望她以后不管面对什么都能平常心以待。

关伊人以前很喜欢叫苏品清“安安”，外公外婆也基本只叫她的小名，所以林商也习惯这么叫她。

她真的好想好想关伊人。

关伊人如果还在的话，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也许没有了大别墅，没有了漂亮的衣服，甚至三餐拮据。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可以住出租屋，穿几十块一件的衣服，可以天天吃青菜豆芽，不管多么艰苦她都可以接受，一点都不会抱怨。

她只想要妈妈回来。

她只想听关伊人再喊她“安安”。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毫无征兆地“啪嗒”掉在了餐桌上。

林商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苏品清的眼泪。

还没等碰到，他的手就被人突然推开了，与此同时苏品清被人拉了起来。

来人护犊一般将苏品清挡在身后，看过来的目光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怒火。

这个清隽精致的少年与他一般高，瞪着他时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开口说话了。

“管不住自己的手吗？”

语气冰冷至极，那质问的架势恐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林商有什么流氓行径。

林商从座位上站起身，目光从顾放的身上移到被强行塞到他背后的苏品清身上。

苏品清挣开顾放反手握住她胳膊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桌前端起托盘，对林商说：“我们换个位置。”

林商点点头，手还没沾到托盘，顾放就往他们这里又走了几步。

“苏品清，你跟我走。”

苏品清并没有理他，而是头都没回地往前走去。林商看了顾放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

顾放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又走到了苏品清和林商的餐桌前。

“我们谈谈。”顾放垂着头低声对苏品清说。

见苏品清并不理睬，顾放就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腕：“我们谈谈。”

“喂同学。”林商挡住他的手，起身顺势拉开他和苏品清的距离，“这是干什么？”

“关你屁事啊？”顾放伸出一只手推了一把林商的胸口，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尽是压抑的怒火。

这里虽然偏角落，但是他们的动静也已经引来了一些目光，不少人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苏品清深呼吸一次，放下筷子，偏头看向顾放：“好，我们出去说吧。”

顾放侧头回望她，苏品清冷冷移开目光，歉意地朝林商笑了笑，在他担忧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把几乎没动的饭菜送到了回收处，然后走出了食堂。

她一直走到食堂边僻静的木头长廊下，然后转过身看向跟过来的顾放。

因为已经入冬，气温很低，而且还刮起了不小的风，苏品清鼻子被冻得通红。

顾放也不知是不是不怕冷，校服外套敞着，里面只有一件连帽卫衣。他手长脚长，校服外套的袖子稍短一截，露出手腕侧边凸起的骨头。

“你要跟我说什么？”苏品清开门见山。

顾放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些犹豫，仿佛和刚才在食堂里有些失控的不是一个人。

过了几秒，顾放低声开口：“跟我在一起吧。”

这语气看似沉稳坚定，苏品清却听出了些许不稳和试探，但她刻意忽略了那隐藏在话语下的忐忑不安。

她盯了他一会儿，不像在被表白，反倒像是在跟对面谈判。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是，那这个玩笑太过了，如果不是，那我告诉你，不可能。所以不管是不是玩笑，以后都不要再说了。”苏品清极为冷静地开口，“可以了吧？谈完了。”

“为什么？”顾放紧紧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很不解。

苏品清并没有力气应付他，但还是强撑着回答：“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再怎么样不乐意，现在也还是苏家的人。懂了？”

其实这并非她真正想说的原因。

她压根就不能理解顾放的告白，她不相信什么他喜欢她这种话，她也并不喜欢他，更不可能喜欢他。

顾放表情缓和一些，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倒是有些意料之中的意味：“我仔细想过的，这都不是问题。以后我不会待在苏家，等我有能力了就都可以解决，我们在法律上不会有这层尴尬的关系。”

苏品清有些莫名其妙——他为什么好像真的认真考虑过一样？他明明不像是这么有闲情的人。

见苏品清并没有什么表示，顾放顿了几秒说：“我会尽快。”

苏品清觉得自己应该为这种荒谬感到可笑，可她真的笑不出来。

她其实很想说，她今天没有力气，没有陪他玩的心情，她不想看到他这个小三的儿子，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可是她累得开不了口，也一点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展现在罪魁祸首之一的人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苏品清绝望地闭了闭眼，开口说道：“你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吗？我说的你听不懂吗？”

顾放看着她冷漠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我再说清楚一点。”苏品清将垂在脸侧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我不会跟小三的儿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