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过一点，分明是深秋初冬的月份，头顶的太阳却还是热烈。安岚站在别墅大门前，门铃已经按响了好几次，就是不见得有人来开门。
一个小时前，安岚接到的那个电话是她许久没有联系的钢琴老师。其实安岚开学前几个星期她就已经告别了徐慧的钢琴班。
“徐老师，您找我？”
“啊，是的，老师有点事找你。”
三两下徐慧就把事情说清，大致意思就是需要安岚短暂地照顾一下她那个感冒了还不会做饭的侄子。
“我听说你和他是一个高中的，所以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外面也回不去，家里也没人，附近只有你离得近，就帮老师看两眼就行。”徐慧叨叨了几句，安岚似乎都能想象的到她皱起眉毛的样子。
见安岚没出声，徐慧又说：“如果实在是有事也没关系，本来就是老师打扰了……”
安岚“啊”了一声，像是才如梦初醒，如果她的身体还健康，那么安岚肯定毫不犹豫地就去了。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安岚攥着被子，突然接不下去话了。
半响，她才回神。
“好的老师，我现在就去。”
她真的很难学会拒绝。
安岚是偷溜出来的。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换作以前，她可能连打开病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彼时安岚站在原地，不需要仰头，温暖的太阳光就照射在她身上。
明明待在医院只有几天的时间，安岚却觉得，一切恍如隔世般悠长。她好久没有这么温暖的晒晒太阳，也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是没有消毒水味的、干净的味道。
就在此时，别墅的铁门应声而开。
门口像是站了个人，安岚随即抬眼看过去。
“下午好。”胥盛也看见她，忍不住笑。
安岚愣住：“你就是徐老师的侄子？”
胥盛鼻音很重，他吸了吸鼻子，打完招呼就蔫了似的“嗯”了声，倒也没有很意外。
安岚小跑过去。
“感冒了怎么还穿短袖？”她也没去问胥盛怎么开门这么慢。
胥盛先是一愣，随后笑开：“啧，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好像我妈。”
安岚面色淡了淡：“胥盛。”
“欸，在呢。”
见安岚不说话，胥盛也没兴趣再逗她，于是他解释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在洗澡，手机放外面，门铃也没听见。”
安岚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局促。胥盛见她没跟上来，于是转头就看见安岚站在原地没动的样子。
“怎么了？”他折返回去。
“要换鞋吗？”安岚低着头，有点赫然。
胥盛看了一眼鞋柜，全是穿过的拖鞋。他只好转身走向橱柜：“等着。”
安岚下意识看了几眼别墅的装修，面积确实大，风格也很气派。总结就是一句话：淡雅而不俗，华丽而不艳。
胥盛就是在这时走了过来，他俯身把手里的拖鞋放在安岚脚边。她这才仔细看清楚了，胥盛眼底下乌青一片先不说，脸颊是异常的红，嘴唇也干燥起皮。
“烧到多少度？”安岚问。
胥盛将桌上的体温表递过去：“你自己看。”
38.6。
安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从包里拿出事先就已经准备好的一盒感冒药拿了出来，还有一小包装着黑乎乎的东西的透明袋子。最后，在胥盛愣神的眼神里，朝他伸出了右手。
“有现金吗？我去买点菜。”安岚语气很认真。
胥盛调笑的模样也跟着淡了淡，他点点头，问：“要多少？”
安岚闻言缩回了手，她眼神下垂，认真地盯着某一处地方，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道。”安岚最终得出结论，然后皱了皱眉，“因为我不知道要照顾你多久。”
胥盛：“……”
“你也没吃饭吧？中午一餐就行了，下午我再送你回去。”他语气一直很轻，略显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安岚不知为何不忍再看，移开了眼。
“你记得把这个泡了喝了。”安岚不知道在包里翻找什么，随手一指桌上。
胥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她，又将目光转向桌上那包黑乎乎的东西。
“什么东西？”胥盛拿起那包东西，靠着鼻尖处，轻轻嗅了嗅。
不难闻，但很难形容。像是一股很淡的木质香，又像草药香。
“胖大海。”安岚言简意赅，“泡在水里会变大，喝了能对嗓子好。”
胥盛闻言点了点头，突然，他又开口：“那你应该多喝点。”
安岚怔住。
可胥盛没看她，只是低头专心研究手里的“胖大海”，好像刚刚只是按照流程说了一句客套的关心。
安岚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我洗把脸，你在这等一下。”
“好。”安岚乖乖坐好。
隔间的洗手间传出流水声，安岚偏头去看窗外，车流很快，鸣笛声此起彼伏，人与人擦肩而过。
好像有那么几秒，安岚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还在发呆？”胥盛从卫生间回来。
他抬眼看过去，“走了。”
安岚顿了顿，站起身转头看他。胥盛正走向玄关处，没过几秒又在门口停住，余光看着安岚，没有开口，却像一种无声催促。
“来了。”她轻笑。
菜市场比只有两个人的房子热闹多了，即使是下午，仍旧抵挡不住小贩的吆喝声。卖什么的都有，安岚站在一车砂糖橘的面前，半响没有动。
“我想吃这个。”跟在她背后的胥盛戴着个口罩，他声音沙哑，安岚忍不住转头。
“回去要多喝水。”她说。
胥盛闻言笑了，指了指怀里的保温杯：“这不是你塞给我的？”
“那你现在喝。”安岚点了点头，对自己随身带水杯的行为十分满意。
说罢又想起什么，她说：“新买的，没用过。”
胥盛点了点头，也没犹豫，把口罩拉下来一点，就着杯盖喝了一大口。
“甜的。”他说。
“里面就是胖大海。”安岚头也没回，手里正拿着个又红又圆的西红柿。
虽然说了就一餐，但安岚还是买了很多菜，她心里是想让胥大少爷沾沾阳春水的。不过安岚到最后也没买橘子，她知道那玩意儿吃多了容易上火。
“我的橘子呢。”两人大包小包提着塑料袋，胥盛抱着保温杯，突然说。
“没买。”安岚实话实说，“你感冒还没好，橘子性寒，你胃不好，吃了还容易上火。”
胥盛皱着眉，语气十分不愉快：“安岚，你这是在欺负我。”
“怎么和小孩似的。”安岚忍不住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的？”胥盛随手提过安岚手里的袋子，两手提着袋子十分稳当。
“老师和我都说了。”
“她肯定还说了别的。”胥盛皱了皱眉。
“她还说了你挑食，不吃香菜不吃胡萝卜不吃气味冲的，不吃芹菜不吃姜，最好也不要加蒜……”安岚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他：“胥盛，你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胥盛在安岚问出那个问题的前一刻，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连后脑勺都能看出那么点不情愿和被拆穿后的恼怒。
“我记得你好像不挑食啊。”安岚认真想了想。
胥盛脚步顿了顿，他转身看她，满眼的疑惑。
“你应该不记得了。”安岚语气淡淡，“高一的时候我们也是一个班，你经常会去二楼食堂，不过很少点餐，应该是陪人吧。我打完饭回来就看见你桌上有打好的饭菜，而且你也不怎么挑，经常是我没吃完你就已经走了。”
“我们高一也是一个班啊。”胥盛本安静地听着她说，闻言突然说道。
“嗯。”安岚说。
只是你不知道。
“我没吃。”胥盛认真回想了以前，摇了摇头。
“最后都推给别人了，我不太习惯在学校食堂吃饭。”
安岚顿了顿，她差点就忘了，胥盛可以出于礼貌喝她泡的水，也可以跟她一块去菜市场，帮她提大包小包的菜，这一切都源于他的乐意。
不管怎么样，胥盛都是天之骄子，而她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同学。
“我知道了。”安岚语气很低。
“怎么了？”胥盛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安岚，他很明显就看出来安岚心情没那么好了。
“没事，你想吃什么？”安岚问他。
“都可以。”胥盛随口说。
安岚抬头看他，眉眼里带着点笑：“你确定？”
胥盛被她盯的恼了，转身就上楼，手里还不忘抱着那个保温杯，轻飘飘丢下一句：“……少葱少香菜。”
安岚看他羞红的耳朵，蓦地笑出了声。
她在那一瞬间就释然。
不需要什么别的关系了。
如果那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她必须得承受，那就来吧。最后还能看见这一瞬而过的光景，对她来说，算圆满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像光芒在消逝。安岚不过其中的一个群众演员，每天演好自己该演的戏份，然后等着落幕。
这场虚拟，迟早会演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