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粉紫色云层里飘出细雪,落在挨家挨户房檐上,将虞州埋在其中。
城门口零星百姓背着行囊,挤在守卫桌前,苦苦哀求。
“官爷,行行好吧,我已有一年没回家了,家中老母卧病在床,我得回去尽孝。”
“是啊,官爷,大家也要回家。”
为首的是个体型稍胖的守卫,他挥挥手,走到城门口旁贴着的告示旁:“各位瞧瞧,不是我不放你们走,外面盗贼猖狂,刺史也是为了你们好。”
众人见状,互相交换眼神,只好叹息一声,拖着行囊走回去。
这戏码每日都会上演好几次,街角处的一位蓝衣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掏出笔墨在本子上划了几道便匆匆离开。
*
虞洲首富兼前帝师明风府内一片喜庆,明家大姑娘明溪月已满十八,来年初春,正月十八,便是她出嫁的日子。
“替婚?!”
明溪月房中,侍女装扮的女子坐在桌前,满是震惊。
她抬起眼看向明溪月,还是不能相信她方才听到的。
明溪月是明家大小姐,从小到大克己复礼,怎么会做出此等事。
明溪月点点头,满眼祈求:“对,替婚。”
直到此刻,颜南青终于明白,当初为何明溪月一见她便把卖身契塞入她怀里。
见颜南青久不开口,明溪月继续劝道:“好阿昭,你进我明府签的可是终身契。”
“我思来想去,你终身都在我明家,我嫁给宋豫,你也得与我一起去陈王府。不如,你便替我去嫁给那宋豫。”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你嫁给他,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能过上你想要的平静日子,好阿昭,你就答应我吧。”
“姑娘,宋公子这般好,你为何不愿嫁给他?”颜南青明知故问。
明溪月叹了口气,“你应该也有听说我姑姑明寄安,她才学绝艳,从前在京都,不知有多少人想求娶她,但她却说,天地蒸笼,她偏要挣脱世间枷锁。”
“她离家时,我不过才七岁,但那日的场景我记得清清楚楚,阿昭,我若是嫁给宋豫,便是终身被困在虞洲。”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越发坚定。
“女子生来,便是为自己而活。”
“除夕那日我未告诉你,我的志向是同姑姑般,不困于闺房,游遍大晋山河。”
明溪月这番发言让颜南青有些吃惊,没想到,明家家风严谨,但明家女子个个都如此不拘世俗。
颜南青假意纠结一番后,点了头:“既如此,我便答应姑娘。”
*
夜里,明溪月入睡后,颜南青从明府溜出,避开街上巡逻士兵,她来到城西一个小院门前。
她没从正门进去,反倒翻身上墙,跳进院子里,这院子里布满机关,她轻车熟路避开,来到还亮着的灯的门前。
推开房门,屋内三个男子齐刷刷看向她。
早些时候在城门口的蓝衣男子神情惊讶:“南青姑娘,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查到明府有什么异常?”
颜南青摇头,踏入房内,反手把门关上:“明溪月让我替嫁。”
“替嫁?”颜西深放下手中的笔向她走去,“南青姑娘,你不能替嫁。”
颜南青笑着问:“为什么?”
颜西深又走回去扯了扯还坐在旁边的男子,苦口婆心劝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仓促决定?”
身边的素衣男子长相貌美,低着头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地图上。
颜西深还在劝:“你来虞洲本就只是为了裴木乔,虞洲其余事交给世子便可,何必搭上一生。”
“世子罚你来虞洲,若让他知晓你替婚嫁入王府,他肯定会生气。”
颜南青微微一笑:“阿深,世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我们被困在虞洲,除去大婚那日将你想法子送出城去,我也要入王府查一查宋承如,这不是我们之前便说好了?”
颜西深满脸纠结,见素衣男子神情无异,只好愤然坐下。
“明姑娘不愿嫁是因为心中有裴木乔,但她为何不直接于与宋豫退婚?”颜西深支着下颌自顾自问道。
颜南青坐在素衣男子身边,看了眼他正在琢磨的地图,城门口的地方有个红圈。
“你忘了,这婚约不能退。”那素衣男子终于开口。
他转头看向颜南青,眼神平淡,像是她替婚这事无关紧要:“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
颜南青点头。
颜棋坐在一边,他对虞洲旧事并不明了,此刻发出疑问:“为什么婚约不能退?”
颜南青摸了摸他的头:“徒弟,这件事,师父就要和你娓娓道来。”
“你可知明家为何会与王府定下婚约?”
颜棋摇头,他便是颜南青离开京都前拐走的那个小少年。
“要说这个婚约,还得提到一个旧事。”颜南青满脸神秘。
“你师父就爱卖关子,小阿棋,你深哥和你说道。”颜西深兴致冲冲接过话茬。
十三年前印崖城守将玉恩侯在行舟意图造反,陈王提前收到消息,率军镇压。
事后他却推辞陛下所赐所有恩赏,只说,他是为皇兄江山稳固,不为荣华富贵。
他为自己挣来贤王美德,但陈王妃,也就是宋豫之母秦晚素却死在了行舟。
和她一起的,还有她的长姐,秦家长女秦以凝,当今国师的母亲。
宋豫当时也在行舟,在外流离失所一个月才回到陈王府。
一回去,他的外祖父便赶紧为他求来明家婚事。
宋豫继承他母亲容貌,陈王一见他便悲从中来,一挥手,将宋豫送去别院居住。
虞洲百姓都说陈王对发妻情深意切。
颜南青在一边静静听着,听到此处时,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渣男。
若真是夫妻情深,他宋承如又何必再立侧妃,又立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为世子。
“所以啊,婚约不能退,这是宋豫的保命符。”颜西深得出结论。
*
虞洲陈王府别院里,同样有间屋子里还燃着灯火。
屋外只有两三个护卫。
屋内有两个病秧子。
坐在床边的男子肤色白皙,他的眼睛叫人看了一眼便不能忘记,眼尾微微向上,脸颊旁有个梨涡。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定能养成个风华绝代鲜衣怒马的少年。
但他生在韩家,被当做下一任韩家家主培养,也便没了什么要闯出一番事业的少年心性,整日盘算的是如何猜度圣心。
不语时,身上常常透露出些孤寂的气质,叫人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心生怜悯。
宋豫躺在床上,额头布满细汗:“表兄,这婚约一退,宋承如便如狗急跳墙,这些年他一直不杀我,不也是心念明家的嫁妆。”
韩澈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此婚一退,宋承如会加快造反的速度,以他的性子,不知道他还会做出别的什么事。”
他站起身:“确之,我既然说了要替你成婚迎娶明家姑娘,就决不食言,也只有在大婚时,我才能把你不动声色送出城去。”
宋豫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韩澈站到窗户旁边:“宋豫,当年在行舟你还记得你娘亲对你说的话?你我娘亲的仇,你已经报了一半了,剩下的,交给我。”
宋豫靠在床边,看向韩澈。
他的背影挺拔坚毅,决定好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扯出笑:“好,只是那明姑娘心念裴公子,你成亲时得和她说清楚。”
韩澈漫不经心应下。
别院偏僻,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竹林。
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沿,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轻声笑了笑。
*
“师父,我们只是来查裴木乔,因着他自幼在明府长大,你入明府查探也就罢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去王府?”另一边屋内,颜棋问道。
有些事颜南青常常会避开颜棋,见他此时问起,颜南青也觉时机成熟,和他道来。
说起这件事,时间还得回到一个月前。
颜南青和颜棋刚来虞洲的那个时候。
刚进城,颜南青就发现不对劲,这城门里有进城的人,却看不见出城的人。
兑泽在虞洲据地是个客栈,称作如来客栈。
循着地图上的地址来到这客栈面前时,颜南青却傻了眼。
这客栈成了个书局。
她带着颜棋进书局逛了一圈,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兑泽暗卫踪迹。
两人与旁人打听,那书店掌柜说,几个月前起了场大火,把之前的客栈烧得精光。
这客栈被烧,地皮价格贬职,书局背后老板便将这地买买下来,用两个月的时间建了个书局。
新书局开业不足一月,因此店内的人并不多。
“那如来客栈原本的人呢?可还活着?”
那掌柜耸肩,“小姑娘,我就是替主家做事的,圣人有言,读书人不可八卦,这客栈的事,我的确不清楚。”
颜南青得了消息正想离开,又被掌柜叫住:“姑娘,过几天我们这书局要会请我们虞洲有名的先生来说书,您要是得了空,来瞧瞧。”
她看了眼店里张贴的告示,嘴上应下。
出了书局,街上行人匆匆,还有不到半月便是除夕。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
颜南青把地图收起来,临走前,她记得黎娘说过,前不久她调了两个暗卫来虞洲。
带着颜棋从城东逛到西南,颜南青终于在西南处看到熟悉的兑泽图案。
双鱼衔尾。
这店上的牌匾的三个大字行云流水写着:云雁行。
带着颜棋进入店里,没想到遇到的个熟人。
算下来,她,颜北云还有颜易安共同在陆城手下饱受折磨,结下深刻的革命友谊。
只是五年前颜北云被分配去了情报处,这期间,她和颜易安几乎没怎么见过颜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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