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澈拉着颜南青经过人群,穿过桃花林,走进回廊。
路上遍地都是宋承如侍卫尸体。
鲜血溅在枝叶上,叫一众春花失了颜色。
血色混在雨水中滴落,汇聚成大片水洼,因这地本是黑色,砖红色隐在其中,只能从这些水面上看见春花倒影。
韩澈的兵夹着场上宾客从他们身旁经过。
竟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将宋承如手下的人清理干净。
韩澈是何许人也,前世三言两语便废了韩家旧制,轻轻挥挥手,朝中某个官员便能得个满门抄斩,他既来了虞洲又岂会没有预谋。
她跟着韩澈干不就行了,又何必每日兢兢业业,都怪她这该死的争强好胜之心。
但话又说回来。
前世韩澈救下她,是因为韩澈与颜易安是死对头,救下颜易安手下,利大于害。
但今生,他既然早有谋划,又何苦与她扮作假夫妻。
莫非......
他还是想策反?想用一出美人计,让她被爱情冲昏头脑?
又想起京都街上的那一幕,颜南青盯向韩澈的后脑勺,韩澈是哪根脑子搭错筋了。
竟觉得自己这个小喽啰能帮上他?
难道韩澈透过她为世不恭的表面看清她实际上天资卓越,机智过人?
怪不得昨夜他会问自己那个问题。
一方面,其实做韩澈的手下待遇挺好的,还不用每日风餐露宿,就是每日得揣度主子的意图。
但她断不会为一男子而背信弃义。
但经历虞洲之事,她已想好要离开兑泽,如果借韩澈之力,是不是会轻松些。
若自己与他虚与委蛇,或许还能轻松些。
但她当真要亲手毁掉自己与颜易安情谊吗?
她心中万般纠结,淌了好几次水也没注意到,待她感受到鞋袜进水时,她和韩澈已走进廊下。
几步之内,她心下已有决断。
她停下脚步,“大人,既然虞洲事已了,我们再扮作假夫妻也不合适,你还是放开我吧。”
“你家主子迟早会知道。”话这般说着,韩澈还是放开手。
韩澈说的也并无道理,眼下虞洲事了,就算她能说服颜北云和陆离将这件事隐下,但待日后有人来虞洲做事,这始终回传入颜易安耳中。
不过,到那时,她早已离开兑泽。
这雨下得越发厉害,王府内小厮侍女却还在院子里四处逃窜。
宋承如倒台了,他们也要完了。
得赶紧在王府被封前逃出去。
有个侍女埋头跑来,撞上颜南青,衣裳撒了满地,她连忙跪下,“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院子里其余人听见这声响,纷纷停下脚步,抱着手中行囊,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走还是先求面前的人饶命。
见韩澈向他们望过去,众人立刻当场跪下。
颜南青叹了口气,昨日她还和府中下人相处融洽,没想到今日她就被他们视之为鬼神。
她替那侍女将衣服收起来,“小梦,你也太不厚道了,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触及地面上几两碎银,颜南青顿了顿,将银子捡起来放进小梦手里,“这么点钱,能过活吗?”
握着银子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颜南青说的是一回事,但在他们耳里却变了个味。
这是在敲打!
小梦将碎银子递上去,连忙磕了好几个头,“姑娘,我入王府不过三年,对王爷造反之事一概不知,看在我给您送了好几日茶点的份上,您便饶过我吧。”
颜南青怔了怔。
韩澈站到她身边,“起来,今日我和陆姑娘什么都没看见,你们走吧。”
那侍女脸色惶恐,试探着把银子收回来,拿起行囊,站起身,期间颜南青和韩澈未加阻拦,她这才明白颜南青是真的饶过她了。
她对二人连连鞠躬,越过二人,跑向后门。
其余人见此情景,在雨中对这二人一拜,也起身逃窜去了。
颜南青继续往前走,“大人,你此举就不怕放过可疑人员?”
她身上沾了些雨,裙摆早就因为那些水洼被打湿了,一件黑色外衣披在她肩上。
见颜南青满脸疑问,韩澈微微一笑,“怕你又染上风寒。”
韩澈的外衣上还沾着花香和药味,这药香是她昨日研制屏息丸自带的。
面前的韩澈,眼里装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向后退了一步,“多谢大人。”
颜南青提起裙摆,免得湿漉漉的衣裳又沾上衬裙,她还得赶紧回西南小院。
回廊下清风拂面,宛如那夜二人廊下醉酒。
韩澈点了点头,跟在颜南青身后。
“大人,虽说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暗卫,但合作之前我们便约定好互相坦诚,但您瞒着我做下的桩桩件件,真不厚道。”
她本是随意找个话题说一说,却叫自己心中愤懑,“您在我回门那日便已和明风有所筹谋吧?”
“就连秦仁责,他恐怕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送给成铁的烟花本是为了提醒虞洲附近的其余暗卫,按他们的速度,今日来的会是我颜家的人。”
“你死的如此恰到好处,便是为了让宋承如以为他计划成功,路出马脚。”
韩澈点头,面上没带笑意,反而生出些心虚之情。
颜南青走在他身侧,却看不清他的脸,“大人,我还有些事没处理,我便先走了。”
韩澈始终一眼不发,颜南青赶着离开,这大人阴晴不定,自己方便逼问他三句话,万一他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只顾着一时嘴里舒坦了。
颜南青拿起不远处回廊下的纸伞冲进雨中。
她回过头看了眼韩澈,他还站在回廊下,眼神仿佛落在她这,不知怎的,颜南青觉得他像个被遗弃的小狗。
她被自己的想法慌了神,颜南青,你糊涂了,韩澈这是在用计让你心软。
回到西南小院时,颜北云早已先等候多久,他正陪陆离收拾行囊,虞洲事了,他和陆离商议后,决定让颜北云随颜南青一同回京都。
瞧见颜南青时,陆离差点将手中的茶水打翻,“颜南青,你身上这件衣裳?”
颜南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韩澈的衣服也带了回来。
下次见着他时再还给他吧。
颜北云忙着收拾行囊,但余光却时不时看向颜南青。
颜南青却没给颜北云什么好脸色,她也装作没瞧见他的样子,将桌上的水擦干。
院子里只剩下嘀嗒雨声和窸窸窣窣收拾的声音。
见颜北云毫无解释的意图,颜南青先忍不住了,“颜北云,你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颜南青。
陆离见二人之间有些微妙,佯装道:“颜棋这小子也不知去哪了,我去寻寻他。”
走时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颜北云走到她面前,说了句话。
这话让颜南青差点以为颜北云也是韩澈派来的说客。
“南青,我有件事想先问你一问,你与韩澈做假夫妻,你可对他有爱慕之情?”
这颜北云平日里看起来不近人情,没想到竟也如此八卦。
“颜北云,你是不是脑子哪里出问题了?我怎么会对韩澈有意。”
颜北云这才放下心,在颜南青眼神压迫下,他将这些天的事徐徐道来。
颜北云按照颜南青在宋承如手下搜寻的线索,在戌时三刻去了城墙。
宋承如这几日常在此刻运送兵器出城门。
他本想将此消息送给颜南青,却发现韩澈的人也混了进来。
他跟着苏淮找到了韩澈。
韩澈用颜南青安危威胁他带自己去寻白溪柳,颜北云只得照做。
韩澈和白溪柳也不知聊了些什么,翌日,白溪柳便答应了颜北云。
而颜北云也和韩澈达成协议,二人合作,他想法子和白溪柳一同混入赏花宴中,而韩澈着苏淮去印崖城带来秦家旧部,趁着戌时三刻混入城中。
而城外的事,昨日他的确看见兑泽的信号在空中,行舟的方向也的确有所响应,但他们却始终没来。
颜南青皱起眉,“行舟既然接到消息,为何不来?此事恐有蹊跷。”
颜北云却隐隐担忧另一件事,苏淮突然出现在虞洲,说明韩澈早有准备,但,“颜西深他们也走了快一个月,主子却没派任何人来,南青,我怕他们二人恐怕早有不测。”
“陆离不是说了,她和阿深他们分开的时候,早就甩开宋承如的人。”
颜北云眉宇间尽是忧愁,“若主子收到消息,他怎么会毫无动作?”
颜南青垂眸,颜易安没有道理不救援虞洲,除非,他有另一个目的,他想要自己死在虞洲。
她抓住颜北云的手,“颜北云,回京都后,你我必须瞒下和韩澈合作的事,就说你我还在想法子出虞洲,被韩澈抢了先。”
“他要是问得更多,就和他说客栈的事。”
颜北云的目光落在颜南青的手上,“如来客栈尽毁,是因为一件错事。”
陆霜没查出来的事,颜南青已查到了。
就在大婚的那一日,她夜探宋承如书房时发发现了如来客栈的人员名单。
宋承如一直在找颜家的眼睛,如来客栈本没进入他的视线。
五月前,裴木乔跑去秦家,试图说服秦仁责和陈易断了交易。
秦仁责那时自然觉得裴木乔莫名其妙,又考虑到此子是自家外孙的情敌,将他赶出秦府。
宋承如察觉异常,着人盯着裴木乔,他接连好几日前往如来客栈,宋承如有些奇怪。
如来客栈的人本就盯着宋承如,发现裴木乔被宋承如跟踪,也就跟在这跟踪之人身后。
便循着宋承如的暗卫摸到了山鹤楼。
当时如来客栈之人太过自大,竟孤身闯山鹤楼试图寻找宋承如痕迹,却在慌乱之中留下兑泽玉佩。
此后便是裴木乔突然离开虞洲,如来客栈被灭。
颜南青不明白裴木乔意图,前朝血脉孤身入京,欲投入颜易安麾下,颜南青怎么也想不明白。
算了,她只是个暗卫,想这么多干什么。
帮主子收集情报,杀人放火才是她该做的。
颜北云也是如此想法,“我们行事时,还是将玉佩取下吧。”
颜南青也点点头。
她和颜北云也说得差不多清楚,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快将行囊收拾好,我们夜里便要启程了,我去看看颜棋。”
“这段日子,他学得如何?”
颜北云接过,将暗器毒药分类装好,“探听、察色、跟踪、伪装,他差不多都学会了,就是这武功,还差得远。”
颜南青点点头,“武功一事不急,这也不过才两月。”
“想当初在陆城手下,你我可是几个月就要考核一次,谁要是落败,不但要抄写兑泽心法十遍,还要替对方洗一个月外衣,仅仅几年,你我武功便足以在江湖上排个前十。”颜北云淡淡说。
颜南青知晓颜北云何意,不过是埋怨她对颜棋太心软了些。
颜棋不过十二岁。
门被猛地打开,颜南青和颜北云同时回过头。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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