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涉诡谲宫廷事(七)

皇帝下了朝换了常服便赶去了陆云朝身边。

他方进了陆云朝的寝室,一眼便看到陆云朝可怜地躺在那,昏睡中都不得安宁,表情痛苦,身体时不时微弱地挣动一下。

他跟前是悬铃在照顾。

皇帝走过去,挥退了悬铃及其他在一旁伺候的宫人。

皇帝拾起一旁浸在冷水中的帕子,拧干后,在陆云朝的脸上脖子上擦拭起来。

从毒发到昨日傍晚,陆云朝吐了几次血,昨夜倒是安生了些,凌晨起却又发起了高烧。

皇帝看着陆云朝难受的模样,心中感到阵阵揪痛。

平日里,他或许对陆云朝很严厉,但这种时候,他真是满心都牵挂在陆云朝身上。

这几日,他一直暗暗痛恨自己没有在事发之前察觉。

陆云朝从混沌的意识中挣扎着醒了过来,视野逐渐清晰,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皇帝。

“朝儿,你醒了?”饶是皇帝平日那样冷静自持,此刻也难免露出了有些激动的神情。

陆云朝听他喊自己的名字,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握住了他拿着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拭的手。

“父皇。”陆云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嘶哑。

皇帝见他是真醒了,便唤人去传太医来看看,他自己又倒了水,扶起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喝水。

陆云朝就着皇帝的手一点点喝了起来,水流进久未浸润的嗓子,有些刺痛,他眼睛里渐渐有些湿润,鼻尖也发酸。

“父皇,儿臣这是怎么了?”他想起自己那晚突然发病,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有人在你的膳食中下了毒,此事,朕尚未查明。”皇帝心中对那夜六皇子的说辞是不尽信的。

“膳食?怎么会?”近日,他的膳食都是由江寒酥查验的,怎么可能有人下毒,他却未发觉。

他人呢?是守在外面,还是……可是,他是父皇给自己的,他怎么可能会害自己呢?

皇帝正要说什么,却有婢女来通传,说肖统领求见。

皇帝准了。

肖越天进来后,见陆云朝醒了,也不由一阵高兴,面色中的阴霾都消减不少。

“陛下,这是047的供词,他不承认自己谋害殿下,他说这一切都是靖王做的,还让属下一定要将他所述原委呈与陛下。”

肖越天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毕竟那夜似乎一切已经明朗,不知皇帝听闻他们审了几日却是这样的结果,会否生气。

“呈上来。”

皇帝的语气辨不出喜怒,肖越天不再多想,赶紧将手中供词呈与他。

那份供词上详细记录了从江寒酥发现有人跟踪监视他开始,到他被冤擒为止的全部过程,连六皇子下泻药未遂之事也记录在内。

皇帝阅后,道:“先不要动他,此事尚有疑点,朕不会容忍冤假错案在朕的眼前发生。”

“是。”

肖越天有些微惊讶,皇帝竟然信了047,就算不是全信,至少心中也动摇了之前他们所知的真相,又或者一开始皇帝就没有完全相信六皇子的说辞。

他等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了,便告退了。

皇帝让陆云朝看那份供词。

其上所写的一些事情,陆云朝是知晓的,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破绽,且他之前就与靖王结怨,此事是靖王所为,倒也合情合理。

但凡事还是要讲证据,既然江寒酥说那名自尽的暗卫原本就是靖王的人,那可以先验明那人的身份,再做他想。

“父皇是信了阿七所言吗?”陆云朝问道。

“何以见得?”

“父皇若是不信他,又何必保全他,重刑之下,还怕他不说出真相吗?”陆云朝神色如常,声音有些虚弱,说出的却是这样残忍的话。

这样的事,他从小就见多了,就算最后证明被刑讯之人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呢?这样一件涉及皇室成员的重大案件,真相远比那些卑贱的性命重要。

皇帝看着陆云朝,眉头紧锁,他思索了一阵,又随意道:“至少朕不希望看到他因这样的罪名而死。”

闻言,陆云朝感到很惊讶,那日在碧心亭,皇帝异常的举动果然有很深的缘由。

“父皇,儿臣不解,他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暗卫,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他想知道答案。

“不是对他另眼相看,是他让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你母亲还在,一切都很好……”

陆云朝看着皇帝伤怀的模样,不敢再问。

陆云朝第一次走进暗卫的刑讯之地。

他穿着白色绣银线的华美衣袍,走在冷硬斑驳的地面上,周遭的一切都是阴冷带着血色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见江寒酥的时候,那人被吊在刑架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那人虽然浑身都是遭受凌虐的痕迹,然而陆云朝却奇异地感到陷入如此境地的他和那一次在碧心亭看到的并无不同,一样的冷肃强悍,他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他走到江寒酥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左侧的脖颈,顺势托起了他的下巴。

江寒酥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摆弄起自己,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发出有些急促地喘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之人时,神情一滞。

竟然还能再看见他,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紧了一般。

“殿下。”他发出了一声微弱干涩的呼唤。

“那些,我都看到了,从一开始你就在隐瞒我,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人对主人是绝对坦诚的,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你是一个特例呢?”

陆云朝的声音有些冷,毫无感情,与往日很不相同,这让江寒酥有些惶恐。

“殿下,属下不想欺瞒殿下,只是……我……”江寒酥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陆云朝的眼神甚至带着哀求,如果他没有那些难言之隐就好了。

“那你以后还会欺瞒我吗?”陆云朝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这样问道。

江寒酥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挣扎,如果不向你坦白也算欺瞒的话,我可能做不到,可是……“不会。”

“你想跟我走吗?”

这句话砸进了江寒酥心里,带着深沉的诱惑,他当然想,可是案子尚未了结,他走的了吗?

不过他倒是突然反应过来,陆云朝的言行是代表他是相信自己的吗?

他有些欣喜,不由道:“想。”

“好,我带你走。”陆云朝这话恢复了往日的温情,他澄澈优美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放开了江寒酥,转而对陪他一同前来的肖越天说:“放了他。”

肖越天面露难色,纠结着开口道:“殿下,可是047身上还有一些疑点。”

“况且他从一开始就存了欺瞒之心,这样的人,殿下难道还要把他放在身边吗?若是以后他还是不知悔改,属下恐殿下受害。”

肖越天此言倒不是针对江寒酥,他也希望江寒酥还像以前那样令他信任。

可他作为东宫暗卫统领,他职责所在,不能感情用事,他们这样的人不就是要无心无情吗?这样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断。

陆云朝听了他的话后,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你说的有理,不过,我会让他听话的。”陆云朝再次看向江寒酥,他的眼睛里有种志在必得的威势。

江寒酥与他对视,不由有些心惊。

“听说,你们有种血契。”

肖越天惊住了,简直不敢确定陆云朝所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可陆云朝就那样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殿下,不可!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以血肉饲养邪物。”

所谓血契,其实是一种蛊毒,母蛊和子蛊分别种在两个人体内。

种子蛊者每月都会毒发一次,但只要在毒发之前喝下种了母蛊之人的血,蛊毒就不会发作。

蛊毒发作的次数有限,每发作一次,毒性就会增强,下次再发作时就会比上次更痛苦,是以,次数多了,最后就会毒发身亡,种子蛊者为了不死,就只能效忠于种了母蛊的人。

“我决定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殿下三思啊!陛下恐怕也不会允许的。”肖越天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地劝道,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天潢贵胄做过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陆云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冷笑,拿皇帝来压他吗?“本宫不想再重复,东西拿出来,现在就种蛊。”

或许是他平日温和惯了,现下拿出气势来,竟叫人不敢反驳。

陆云朝伸出了手臂,种蛊之人拿着小刀,手有些发抖,迟迟不敢割下去,他怕这一刀下去,自己的小命也没了。

“快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陆云朝轻声安抚道。

那人心一横,拿刀一划,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在他白皙莹润的手臂上显得格外鲜红刺目。

那人赶紧把蛊虫放到他伤口边缘,蛊虫被鲜血吸引,一下就钻了进去,陆云朝手臂一抖,其实只是有些刺痛而已,却把那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江寒酥那边就简单多了,那人毫无障碍地一把拉开江寒酥已然破碎不堪的衣服,在心口上一刀划下,紧接着就把蛊虫放了进去。

江寒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脑子里有点乱,但总之,全程陆云朝没有问过他的意见,而他也没有拒绝。

蛊虫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忍不住呻吟出声,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岩浆中,浑身都是被烧灼的痛,又感觉好像是在冰川之中,冰寒刺骨。

在这种寒热两极的感温失衡中,他看到了自己穿越那天被当街打死的画面……

这种蛊毒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发作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沉浸在自己最恐惧的情境中。

束缚他双手的铁链在挣动中发出声响,陆云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什么表情,他走到江寒酥面前,贴在他耳畔,轻声引诱道:“你看到了什么?”

江寒酥以只有陆云朝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段话。

陆云朝愣了一下,就一把抓住江寒酥的头发向后一扯,让他仰起头来,他抬起手臂,血液滴落在了江寒酥的唇上、口中。

江寒酥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陆云朝时的情景,还有后来陆云朝喊他阿七,对他温声细语的说话,看着他露出甜蜜的笑容。

总之,都是些美好到让人沉溺的回忆,他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沦陷了。

他在那些记忆中沉沉浮浮,最后不由自主地轻声喊道:“主人……”

之后便昏了过去。

陆云朝看着他昏睡的容颜,神色有些复杂,方才他听到江寒酥说的是:“我……死了……陆云朝……死了……我不想他死,我想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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