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光晕黯淡。
季宕细数着窗外鸟啼的次数,心里默背着无人所知的口诀。
突然,狭小矮门被推开,有人信步而入,是一个单看气质竟有些谴倦书意的男子。
温柔,是季宕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随和,便是这人开口后更加笃定的看法。
“我捡到了你的令牌。”
一道暗光飞过,季宕只一抬手,略微声响之中,刻着萧二十四的令牌便重回主人之手。
“萧九。”季宕点名了来者的身份。
黑衣男子点头。
季宕随手一指:“坐。”
萧九自然也不客气,朝着季宕所指的床尾走去,全身迈入房间的一刹那,一股内劲向外迸发,矮门竟关的毫无声响。
“好柔劲的内功。”季宕挑眉。
“谬赞了。”萧九本人的作风远比他的身份要谦虚,若不是属于暗卫的黑衣穿在身上,谁又能相信这翩翩公子的定位竟同奴才无二。
季宕心想,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还是去药盟读过医书的医学生。
包容果然是大夫们的必修课。
“我落下的东西,可不止这个。”季宕晃了晃手里的令牌。
萧九却摇头:“属于你的物件,我就捡到这一个。”
言外之意,那疑难方要不是季宕的,只是物归原主。
有意思。
萧府里的趣事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季宕随便拉条线,就能牵扯出一堆人。
“我找你有事。”季宕开门见山,“我要救人。”
萧九没有当即回复,只是眼睛直视着,含有询问之意。
“救一个即将被家主处死的人。”
季宕补充。
萧九变了脸色:“你要和家主对着干?”
“不。”季宕否定他的回答,“我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
“但主子又没下令要我杀人。”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而来的杠精,抠字眼是一门必修课。
季宕说得坦荡:“没叫我杀人,自然也没说不让救人,我要做什么,都触及不到主子的命令。”
“可你说那人要被处死了。”萧九还在试图盘逻辑。
“将来的事,碍不着我现在做行动。”季宕说得明明白白。
萧九张嘴又合上。
“仔细说说。”
这便是放弃了理论的意思。
……
萧铭辞一路回府,两条腿走了多久,怀里的小东西就折腾了多久。
“小东西,怎么脾气这么大。”
萧铭辞光是按鸟头就按了不下十回,小海东青的灵性不亚于人类幼童,似乎有意在和萧铭辞对着干。
“唧唧!”小海东青又一次试探着伸出头。
对于鹰隼而言,展翅飞行是鸟生必备,可萧铭辞自打拿了幼鸟,要么捧在怀里蹂躏,要么直接塞进内衬里捂着,可把小家伙憋了个不轻。
幼隼唧唧连叫好几声,说什么都要出来振个翅膀。
萧铭辞小手一按,不允。
“危险时期,别露头。”萧铭辞连一个季宕都没保明白,要是小海东青再被刁难,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救。
一个个的都爱来为难他。
小海东青能感知到主人的反驳,但短短两日的相处,小鸟已经摸透主人是个色厉内荏的小废物,依旧想挣出内衬。
无奈,萧铭辞只能一把捏住幼隼胸膛,大半个鸟埋在拳头里,只剩一个鸟头懵逼看着外界。
萧铭辞悠悠生起怨念:“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各有各的想法。”
“说了也不听,拦也拦不住,你真的是我的鸟吗?你明明和萧二十四才更像吧。”
萧铭辞一根手指点着鸟头,发泄不满。
幼鸟察觉到自己再闹下去恐怕真要过火,竟然也服了软,唧唧叫了两声,便归于沉默。
“真是如出一辙。”萧铭辞化指为弹,给予鸟头再一次暴击。
这次倒是连一句唧唧叫都听不到了。
哼。萧铭辞心里冷哼了一声,重新把小海东青塞回内衬之中。
七少爷做完这一切,突然心思涌动,朝身后紧跟的秋生看去。
秋生:……
萧铭辞:……
秋生很有眼力见地垂头,不敢冒犯对视。
萧铭辞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疑心,总觉得刚才那一幕已经被秋生看去。
可就算让秋生真的看去又如何?一个“哑巴”难道还能说出去不成?
萧七少爷手动挥散内心的疑虑。
秋生他用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出过意外,何必想些有的没的。
都怪父亲,又施压,害得他什么都想怀疑。
萧铭辞盯着秋生想了有一会儿,突兀意识到自己沉默的举动看上去很怪,于是尴尬咳了一声,开始想办法给自己的特异行为找补。
“你之前去拿玉佩,怎么是和萧二十四一起回来的?”
说完萧铭辞又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随便找个由头都忘不了季宕。
这风云剑真是阴魂不散!
秋生抬头,神色木然:“路上恰好相遇,便告知了萧二十四您在找他一事,他就一起跟过来了。”
萧铭辞:“……”他发誓他没打算开启有关季宕的话题的。
但有的人就是这么神奇,一旦不小心提了一嘴,就忍不住想要继续追问下去。
萧铭辞免不了受此等荼毒:“你们是光明正大碰上的?”
闹呢?一个暗卫不好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怎么还跟走大路的侍从碰上了?
秋生点头。
萧铭辞:“呵。”
气笑了。
“他脑子萎缩了不成,怎么还是没学会当好一个暗卫!”
萧铭辞零帧起手,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一句针对萧二十四的辣评。
在刻薄季宕这件事上,萧铭辞一向是专业的。
秋生保持沉默。
这并不是秋生能参与的话题。
萧铭辞的确不需要秋生做出评价,他继续追问:
“你在哪遇到的他?”
秋生即答:“家主的宝库前。”
萧家当主子的,每个人都能有独属于自己的宝库,铜墙铁壁浇筑而成,外力难以破开,只有唯一的钥匙才能解。
而钥匙常年挂在宝库主人的身上,只有征得许可,旁人才能携带钥匙前去打开库房。
萧铭辞自己也有一间宝库,很清楚这地方在萧家是何等的重量级。
秋生能去父亲的宝库,是因为要帮自己取练功温玉,可季宕去凑什么热闹?
萧铭辞联想到前夜闯入了贼人的事,虽然那一看就是老熟人作案,但真正能锁定目标的人,肯定不敢说出自己已猜到了贼人的真面目。
季宕?
他盯上了父亲?
又是夜袭又是宝库的,莫非这天下第一风云剑真的和父亲起了冲突?
难道季宕是故意留在萧府当暗卫,其实是为了调查清楚父亲的相关证据?!
萧铭辞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开始踱步,焦虑的步伐震得本要酣眠的小海东青又是不愉。
“唧~”绵长又幽怨的鸟鸣控诉着。
“你先忍忍,晚上再睡。”萧铭辞把鸟儿怼回去。
事实上,萧铭辞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
有没有人真的指着他的鼻子,要他在季宕和父亲之间做出二选一。
可萧铭辞就是有种意识。
季宕不会无缘无故揪着父亲不放的……
虽然季宕总会突然出现,来他这里招惹一顿,可本质是不一样的。
季宕不会持续性地去缠着一个人,就算他对谁有兴趣,也是今天来了,隔几天再来一次。
说白了,是个爱犯贱的浪子,谁也留不住他。
除了罪恶。
真正能让季宕认真停留的,必然是无法容忍的大罪。
谁不知道天下第一的风云剑爱管闲事?
谁不知道举世无双的季大侠嫉恶如仇?
如果真的是季宕有意要来,那原因再明显不过。
季宕盯上了他们家。
很烦。
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萧铭辞的内心就乱作一团。
很讨厌的感觉。
为什么?
萧铭辞痛恨心想,为什么会是父亲,为什么要先从萧府开始。
【世家?说不上喜欢吧,但我不能真说讨厌,毕竟我还有不少朋友也是世家出身。】
【但你看,比你过分的混蛋还是不少的。】
【我,更喜欢没有世家的天下。】
可季宕说过,那不是他心之所向。
【风云剑只管江湖风云,朝堂的事,自有诸朝臣子操心,我不是进庙堂的料,也不愿被官印束缚。】
【光是九州不平事,就够我折腾一生了。】
季宕明明说过的,他不进朝堂,自然也管不到世家的头上。
凭什么!
凭什么现在要来萧府啊!
“唧……”脸部突然被毛茸茸的触感侵略。
原来,小海东青嗅到了悲伤的味道,恰好主人正在失神,成功让幼隼找到机会钻了出来。
见主人如此难受,小鸟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人类。
鸟羽柔软,竟像是有人轻柔地赐予抚摸。
“你……”萧铭辞有些僵硬,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只鸟安慰。
说起来,原来他需要安慰吗?
一瞬间,萧铭辞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情绪。
原来是委屈啊。
原来他真的在难过啊。
难过什么呢?
难过……他居然真的和季宕,站在了对立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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