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敏很是鄙视卿甫,昨天还跟丧家之犬一样,今天一早过来,就见他眉开眼笑,唤伙计小张给顾客包一件犀角杯。
“联系上朱馆主了?”仲敏在一旁取笑。
卿甫不理会他。
“又好上了?”
仲敏看来是决心拿卿甫消遣,有“大仇得报”的爽利感。
前段时候,卿甫没少揶揄他和孟梓晴的关系。
“你没事做去喂鱼。”卿甫如是说。
两人合伙时间长了,已经培养出默契,关系和睦。
卿甫和仲敏的性格大不相同,两人合伙做生意,却能起到互补作用。
一点也不在乎遭仲敏取笑,卿甫一天打觐灵三通电话,躲在角落里,轻声细语,情话绵绵。
仲敏心想,要不要烧个手机给梓晴。
明日是端午,觐灵要包粽子,卿甫说他购买包粽子的材料,下午带过去。
觐灵家中有数坛黄酒,父亲在世时窖藏,今日正好拿一坛出来,在节日里饮用。
“端午那天,我爸不在,他去我姐家住几天,不知道梓晴能不能喝酒?”
“他没喝过酒?”
仲敏摇摇头,似乎没听见卿甫说什么,自言自语;“要不喝洋酒。”
仲敏思考,端午的雄黄酒不能喝,都说这酒驱邪,说不定对梓晴有害,喝点洋酒绝对没问题。
购齐包粽子的材料,卿甫前去找觐灵,他刚一迈进朱家院子,便见到院中有两位古装男子,身着圆领,头戴乌纱,正在石桌前下棋。
他又开始看见这些阴魂,而且比以往看得清晰。
发现卿甫一直望向石桌,觐灵问:“你看得见吗?”
卿甫点头,觐灵的神色凝重。
自己一直叮嘱仲敏,劝他不要与孟梓晴有身体上的接触,百害无一益。自己与卿甫亲密关系,使卿甫能见到阴邪之物,不也是在害他吗。
卿甫不应该看到,他的体质特殊,本该比任何人都不易受阴邪之物的侵扰。
“是因为我的缘故。” 觐灵握住卿甫的手,未曾想自己对他的影响如此深刻。
“没什么不好,我能见你所见,是件好事。”
卿甫认为这是他与觐灵亲密关系的具象体现,正因为他亲近觐灵,才会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李则成没跟你说过吗?”卿甫想李则成与觐灵交往过,按说也会受到觐灵的影响。
觐灵摇头。
“他跟你说过,你身上有梅香吗?”
“梅香?”
觐灵低头嗅自己的衣袖,他没闻到任何香味,回道:“我不用香水,他也从未提过。”
“看来只有我能闻到。”卿甫莞尔。
看向那两名对弈的古人鬼魂,他们身影是如此真切,仿佛能触碰,卿甫说:“也许,我现在能看见茶馆的‘通道’。”
跃跃欲试,好奇心驱使。
还没有细细思索,如果他逐渐具备觐灵的能力,周边将被各种阴魂充斥,对他会是严峻考验。
觐灵默然,他知道自己与寻常人不同,但他没想过,自己的能力会危害最亲近的人。
卿甫张臂将觐灵抱住,给予他一个拥抱,笑着说:“我觉得这是好事,如今你能看到的,感受到的,我也能。”
觐灵没有笑意,他心中仍是忧虑。
两人进厨房,卿甫除了买来包粽子的材料外,也买了其他食材,晚饭在家吃。卿甫炒菜,觐灵煮汤,两人亲亲秘密,和和美美。
做好晚餐,卿甫将食物端上桌,觐灵从地窖里取出一坛黄酒。
酒色似琥珀,浓郁醇香,卿甫畅饮,大为赞赏,觐灵小口呷,喝不足两杯,脸上微微泛红。
“我还想你可能喝不习惯黄酒。” 觐灵很高兴。
“看是什么样的黄酒,这酒就酿得极好。”
“以前藏了一窖,有二三十坛,我父亲去世后,就都送人了,我自己喝得不多。”
“可惜了。”卿甫扼腕叹息。
可惜,那会他还没有结识觐灵。
时常有相见恨晚之感。
晚饭过后,卿甫和觐灵合力打开年久失修的车库车门,将卿甫的车开进车库。卿甫再次问觐灵为什么不学开车,觐灵说他学过驾驶,只是路上常有马路冤魂,别人看不见可以直接开过去,他则总会迟疑,十分无奈。
“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会给生活造成很大的困扰。” 觐灵的言语惆怅。
“如果你那么在意,就把那条玛瑙念珠拿给我戴。”卿甫怎么可能不知道觐灵在担心什么。
这大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卿甫认为完全没必要。
这夜,卿甫留在觐灵家过夜,他仍睡在觐灵的床上,觐灵找不到卿甫能穿的衣服给卿甫当睡衣,卿甫合衣躺下,说他下回买一套过来。
两人躺卧在一起,拥抱亲吻,仅此而已。
对于更进一步的关系,卿甫没做多想,心里也不抵制。
喜欢一个人到一定的程度,就会想与对方有更亲近,不过,卿甫很早就发现觐灵似乎不喜欢过度亲密的举动。
清晨,卿甫在门上悬挂菖蒲与艾草,觐灵在屋内熏白芷,接着两人进厨房,开始包扎粽子。
卿甫不会扎粽子,觐灵手把手教。
两人扎好十几个粽子,放锅中煮,焖煮半小时,闻到粽香的卿甫忍不住,进去揭锅盖。
觐灵笑说:“没那么快,再等等。”
两人坐在庭院闲谈,卿甫很喜欢觐灵家的院子,有花有草,有假山,有水池,池上种荷花,此时荷花开放,荷叶上还能看到几只青蛙在蹦达。
“我家院子也得好好打理一下。”
卿甫自从老往觐灵家中跑,他家那老宅子受到冷遇,没被悉心照料。
“我还没去过你家。”
“还真是。”
卿甫这才意识到,他从没带觐灵回过家,既然谈到这个话题,不如:“我先将宅子收拾一下,过两天我们到那里过夜怎样?”
觐灵有些心动,又担心卿甫家人在,难免尴尬,没有立即回复。
“家里就我一人。”
卿甫知道觐灵的顾虑:“我没跟你说过我家人吧,我母亲早逝,父亲去年病故,我有一个妹妹,已经结婚。”
卿甫已经知道觐灵的家庭成员,觐灵很孤独,他也是亲缘浅薄,亲眷所剩无几。
隔日,卿甫带上六个粽子,拿去分给店里的人吃。
仲敏没过来,小张和黄姐在,都说很好吃。
卿甫自己也觉得今年的粽子比他往年吃过的更香,毕竟是他和觐灵亲手包的。
昨天端午,闭店过节,今日开店后,一直不见仲敏踪迹,卿甫没放在心上,心想他可能是节后疲倦。
赵家老宅位于城郊,宅子相当气派,溪水潺潺、树木葱郁,环境极好。
两人在家宅中闲休,黄昏时分到林间散步,太阳落山后才回来,一进院子,觐灵就看到院子里的老人,卿甫说是他爷爷。
觐灵恭恭敬敬向老人鞠躬。
很奇怪,卿甫爷爷的鬼魂一向看不见卿甫,但它显然看得见觐灵,它注视觐灵,以手指地面,似乎说了什么,它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夜幕中。
“有一件东西,埋在院子里,就在你祖父站立的地方。”
觐灵往前走,走至先前鬼魂所站立的花丛处。
他的话,让卿甫大感意外。
“难怪我爷爷一直出现在那里。”
“我想必是他心爱之物,是他的执念。”觐灵拨开花草,打量里边。
卿甫拿来挖土工具,将花丛铲去,掘土半米深,竟真得挖到一口大瓷缸,口部盖着一块石板。卿甫十分激动,以为是窖藏瓷器或金银财宝,翻开石板,才发现大缸的口部用蜡密封,挖开封蜡一看,里边都是古籍字画。
卿甫与觐灵目瞪口呆。
虽然做了重重的保护,但这些珍品的保存状态不佳。
“我听说爷爷罹患老人痴呆,看来因为他生前没有向后代交代这件事,死后才以这种方式提醒后人。”
“人死为鬼,鬼若是生前有执念,往往会被执念困在人间。”
“可惜了,要是早几十年掘出来,这些字画和书卷还不至于被腐朽成这样。”卿甫很痛心,古籍已经破烂,字画也是漫漶不清。
若是能在孩童时期就认识觐灵,与他总角宴宴该多好,相见恨晚。
卿甫打电话给仲敏,告诉仲敏自家老宅挖到好东西,有大彩缸有古籍有字画,让他赶紧过来瞧瞧。仲敏声音慵懒,说他得感冒倦乏得很,正在睡觉呢。
望向空空荡荡的院子,卿甫说:“爷爷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似有不舍。
觐灵在卿甫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他的心愿已了。”
院中灯光阑珊,茉莉花香四溢。
深夜,觐灵说天色不早,他该回去了,卿甫挽留觐灵,觐灵便就在卿甫家过夜。
两人分别沐浴,觐灵更衣出来,穿卿甫的衣服,是短袖衫跟短裤。
衣裤穿觐灵身上都显得宽大,他以往衣着一向严实,连胳膊也不露,这幅模样很罕见。
卿甫上前一把将人抱住,觐灵问:“怎么突然抱我。”
“第一次见过你穿短裤。”
“嗯?所以你特意拿的?”
两人拥抱在一起,卿甫越抱越紧,觐灵力气不如对方,推不开,只得无奈说:“你再不放开我,我便回去了。”
卿甫用低哑的声音在觐灵耳边说了什么,觐灵别过脸去,由着卿甫胡闹。
咬紧牙关,身体颤抖,觐灵很不安。
卿甫不再有动作,揽着他温语:“睡吧,你不习惯,我们下回再继续。”
觐灵低语:“给我些时间。”
抚摸对方的脸庞,卿甫点头。
两人并躺在一起,卿甫不再有过于亲密的举止,只以手揽着怀中人,觐灵安然睡去。
清晨,卿甫起床,觐灵仍在睡,卿甫亲了他一口,起身做早餐。
有觐灵在,路过自家空荡、寂寥的宅院,卿甫都觉得这院子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这日子真惬意。
觐灵醒来,听到厨房有声音,知道是卿甫在作饭。
他走进厨房,想帮忙,卿甫说不用,菜已经炒好,米粥等会煮熟。
觐灵站在一旁,看着身系围裙,正在刷锅的卿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么多年,觐灵习惯孤独,以为自己早就适应这种生活,其实并不是。
“怎么在发呆?”
等觐灵回过神,卿甫已经解下围裙,盛好米粥。
两人将饭菜端上餐桌,坐在一起用餐。
院中鸟语花香,阳光明媚。
吃过早餐,卿甫先将觐灵送去茶馆,然后自己前往古玩店。
这一天,店里没什么生意,伙计小张与黄姐都在闲坐,两人提起他们的另一位老板罗仲敏,说这两天都不见罗总。
“他感冒了。”卿甫回答。
想起仲敏前天说自己感冒,这都两天了,还没好转吗?
看来不是普通的流感,卿甫决定电话去关心一下。
电话打拨通,竟是仲敏的姐姐接听,说仲敏今早昏倒在洗手间里,现在人在医院。
仲敏姐姐在电话里边说边哭,卿甫安抚她两句,急忙赶往医院。
抵达医院,见仲敏人已经清醒过来,但神色特别差,双目无神,嘴唇发黑,虚弱不堪地蜷缩在病床上。
看见卿甫过来,仲敏找借口说想吃水果,把姐姐支走。
卿甫拉椅子坐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前两天人还好好的。”
仲敏有气无力,未先开口,已在叹气:“我应该听朱馆主的话。”
“你……”卿甫气结。
仲敏长叹短嘘,卿甫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他什么,又看他正在输点滴,问:“医生有说是什么病吗?”
仲敏摇头:“我没生病。”
卿甫默然,没生病,难道他又做出什么荒唐事,譬如上次和孟梓晴一同出游,导致昏迷不醒。
“跟我说实话,你跟孟梓晴做了什么?”卿甫压低声音。
仲敏贴着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刹那间,卿甫脸色都变了。
默默朝阳台走去,卿甫拿出手机,联系觐灵。
觐灵一听仲敏的情况,十分无奈,喟叹仲敏糊涂:“人鬼殊途,不能有体肤相亲的行径,否则对人对鬼都有害。你告诉罗先生,这种事再有下一次,将性命难保。”
“对人的危害已经看见,他这是被吸了精气吧,对孟梓晴的危害是什么?”
“他有可能会转化成恶灵。”
“我劝仲敏将戏袍转移,找处地方安置,阻断他与孟梓晴的联系。”
“卿甫,卿甫。”
仲敏在病房内虚弱地喊叫。
卿甫结束通话,返回病房,他将觐灵的话逐句告知仲敏。
仲敏悔恨地说:“对梓晴也有害是吗?我以为只对我有影响,对他没影响。”话未说完,已是黯然神伤。
“把你家的钥匙给我,你爸还在你姐家吧。我和觐灵过去看下孟梓晴。”
仲敏听到卿甫要带觐灵去看梓晴,急忙说:“我爸还在我姐家,钥匙在我裤子里。”
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要拿放在一旁的西裤,卿甫已经先他一步找到钥匙,回头看眼病恹恹的仲敏,说道:“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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