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晚,回到家后,卿甫和卿年沉沉睡了一觉。
清早,卿甫将卿年送去机场,俩兄弟话别,卿年说他下次回来,还要去暗香茶馆喝茶。
“这样的经历太奇妙了,真想再进去一趟。”卿年感慨。
“吓得半死,还想再进去?”其实,卿甫倒也想见见,那“通道”里有什么,可惜他看不到。
卿年才不承认他被鬼魂吓得半死,反正他现在不怕什么鬼魂,有念珠在手。
离开机场,卿甫开车赶往古玩街。
他今天与老罗父子有约,要盘点店中的货物。
古玩街一早游客稀少,卿甫前往自家店面门口,见罗仲敏人已在那里。
“来了多久?”卿甫掏钥匙开店门。仲敏退开,忙说:“刚来。”
“唰”的一声,防盗门弹开,接着是里边的卷闸门自动升起,满是尘埃的店铺,就都落在仲敏眼中。
仲敏进去,四处摸摸看看,也不忌讳灰尘。
卿甫开灯,进会客厅,将随身带来的店铺合约取出,并去开保险柜,将一叠叠帐本翻出,边翻边问:“老罗头不过来吗?”
“用不上他,我就行。”仲敏蹲在地上,打量一件大鼎,在鼎上摸摸看看,又说:“这玩意有人买吗?这么大一件买回去往哪放?”
“有需求才有供应。”卿甫悠然回答。
仲敏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把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嘴里念叨:“没有织品柜。”
“老刘对织品不在行。”卿甫回答。
“卿甫,店里的货柜要重新布置下,织品利润可高了,怎么可以不做。还有,把店名招牌都换下,‘怀古斋’没特色,要另取个大气有特点的名字。”仲敏摩拳擦掌,显然是准备大干一场。
“可以,你去想个店名。先过来将货物盘点,现在十点,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盘点完。”卿甫将帐本递给仲敏。
厚厚一大本,仲敏接过,翻了几下,问:“从哪里开始?”
“就从青铜器开始吧。”卿甫手指角落上蹲的那件大型青铜鼎。
卿甫有先见之明,店里的货物从早上十点盘点至晚上11点,还剩好几箱小件古玩,大多是工艺品,卿甫说:“这些不用点,没几个钱。”
仲敏在清点货物过程中,便发觉卿甫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因为有好几件帐上翻不到进货价的货物,仲敏要求丢一旁评估,卿甫都说不必要。
与人合伙做生意,最怕遇到锱铢必较的人,那是相当的不痛快,而且无论生意盈利与否,都会因利益起冲突。
自然,对卿甫这样的合伙人,仲敏很满意。
晚上11点才点完店里的货物,要核算总价还需要花费时间,两人便约定明日再继续、仲敏粗略算过价钱,心里有数,成为合伙人的话,需要一笔钱,这笔钱他掏得出来。
两人关好店铺,一起离开,在路上,仲敏对卿甫说:“店名就叫‘博盛斋’怎样?”
“博盛古玩。”卿甫不喜欢太文雅的名字。
“好,就叫这个名字,我认识做招牌广告的朋友,招牌广告这些事,就我来弄好了,我会先让对方发图稿给你看下。”
仲敏这人办事利索。
“还有件事,我们争取下个礼拜重新开业,你以前的伙计还能招来吗?”仲敏问。店关一天赔一天,肯定要尽早恢复营业。
“要另外找,明日在店门上贴张招聘就行。还是说你有熟人?”卿甫问。
“我爹是说有个熟人,不过你也知道,熟人不好管理,还是招聘。”仲敏回。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停车场,于是分道扬镳。
今天相处一天,卿甫才算认识仲敏,这人做事认真,有担当,说不定换个合伙人,生意能起色,也算因祸得福。
第二天,两人核算金额,又过了几天,仲敏把钱款打入卿甫卡中。
枯木逢春,心情舒畅,卿甫约了平日几位交好,一起到暗香茶馆喝茶。
卿甫交友广泛,他的朋友中有书店老板,有搞收藏的,有开画廊的。四五人聚在暗香茶馆二楼叙旧,喝茶。卖书的抱怨最近书市不行;搞收藏的抱怨这年头有钱的门外汉大量涌入收藏市场,总之,这世道不好混。
一群人在包厢海侃,泡了两个钟茶,一看时候不早,立作鸟兽散。
卿甫留下买单,站在柜台正要结算,抬头见到楼梯口的觐灵,说道:“朱馆主,我们又见面了。”
觐灵微笑走来,吩咐收银员将帐单扣下,不用结算。
“你要不算我钱,那我下次就不敢来了。”卿甫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硬塞给收银员。
收银员为难,不肯收,卿甫亦不肯让人退回,见此,觐灵只得让收银员打个七折结算。
卿甫早发现觐灵脚上踩着一双黑色布鞋,上绣有 “暗香”二字。
“朱馆主,经常穿这双鞋子。”
“穿习惯了,到茶馆来,就会换上。”觐灵以前在茶馆充当过服务员,因此养成习惯。
“你踩双暗香布鞋,估计不认识你的人,会误以为你是店员。就不奇怪外人说暗香茶馆的馆主神秘非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卿甫笑语。
“有这样的说法吗?”觐灵显得困惑,他并没有特意去营造神秘的氛围,只不过,平日里在茶馆走动,并不表明身份,他人确实也就不知道他是馆主。
“有的,而且在我看来,你确实很神秘。”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人耐人寻味,而在发现他本身有阴阳眼,且经营的茶馆存在神秘“通道”后,更添了神秘感。
“凡夫俗子,何来神秘。倒是赵先生难得过来一趟,方便留个墨宝吗?”觐灵出现在暗香茶馆里,他的身份就是位商人,他说这话,自然也是以茶馆利益方面去考虑。
茶馆一楼入口处镶有名人照片及字画,都是来茶馆喝茶的文人骚客留下。卿甫是当地的作家,小有名气,他既然来茶馆喝茶,显然也得留下点墨宝。
卿甫道:“我的字丑,挂上面可不合适。”
“我见过你的字,写得很好。”
觐灵这话,让卿甫吃惊,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卿甫小时候苦练过书法,但知道他会书法的人不多。
“我有你的签名书。”觐灵微笑,他亲眼见卿甫在书页上签字,由于书写的特点,使得他确定卿甫懂书法。
“去年夏天那场?”卿甫颇为惊讶。
他不记得在签售时见过觐灵,显然是他没留意到递书给他签名的购书者中有觐灵,当时即使留意到,也还不认识这人就是暗香茶馆的馆主。
“是的,我在签售会上见过你。”
为什么校庆的时候,他认出卿甫,因为见过面。
去年,卿甫新书出版,而他正好有开书店的朋友,那朋友便邀请他到书店签售。
这是举手之劳的事,对自己也有益处,卿甫便同意了。
签售只有一个钟头,购书者较多,卿甫当时光顾签书,没留意购买者长什么模样。
卿甫在签名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事后想,似乎朱馆主的请求,他都会答应,这人身上似乎有某种魅惑人心的力量。
离开茶馆时,天色将黑,卿甫见朱馆长站在馆外,猜测他正在等车,便说顺路送一程,觐灵道谢。
路上,卿甫问觐灵为什么不买车。
“不会开车。”觐灵回答。
可能是需求不大,觐灵家离茶馆很近,平时步行就行。
将觐灵送回家,卿甫在门口停车,觐灵下车,互相道别。
觐灵没请卿甫进屋坐坐,两人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几天后,卿年从外地打来电话,说他的症状已经消失,并将朱馆主的玛瑙念珠寄回,让卿甫帮忙签收,归还朱馆主。
“那条念珠很贵重,我还拿给师父看过,他说这是一件灵力很强的法器,你帮我好好谢谢朱馆主。”卿年在电话里如是说。
他说的“师父”是位风水师,他老爹做房产生意,平日又迷信,家里供养着一位风水大师。
过两天,卿甫接到快件,拆开正是玛瑙念珠,他并没有立即拿去还觐灵。
这时的卿甫,店铺刚重新开张,前来祝贺的人不少,每日都很忙碌。
老罗头交友众多,开张那几天,不时有朋友前来捧场,而以往的老顾客,听说这家店重新开张,也都好奇过来走动。
店里新招两位伙计,一男一女,男的是应届毕业生,女的倒是有些资历,看过几年古玩店。
这日下午,男伙计小张与女伙计黄姐在仓库忙活,仲敏去外地进货还没回来,店里只剩卿甫一人。
看到有客户进来,卿甫起身迎上,那客户不是别人,竟是李则成。
来者是客,何况还就真是顾客,卿甫是位商人,自然做不出逐客的事,他开口调侃:“李老板,我们挺有缘分。”
李则成见是卿甫也十分吃惊,问:“你的店?”
卿甫点下头。
“我以前常来这条街走动,不过也是好几年的事,你这家店开多久了?”
“也就两年,入行晚了,要早几年,还能挣点钱。”
李则成无拘无束在店里四处走动,一会儿看瓷器一会儿看字画,似乎很有兴致。
“谦虚了吧,你们这些古玩老板,我打过交道的,个个挣得盆满钵满。”李则成边说边朝店中一件高大的兵马俑仿品走去,他将兵马俑上下打量,似乎有购买的意思。
卿甫道:“仓库有两尊将军俑,比这件高大,还是彩色的。”
“放哪,我瞧下。”
“我让仓库里的伙计拍张照片过来,你进来喝会茶等一等。”
打通电话给伙计小张,通知一番,随后卿甫将李则成请进会客室,两人对坐,泡茶。
泡的是龙井,李则成喝上一口,就说这茶不错,一斤得七八千。
“李老板是懂茶的人。”卿甫说道。
“不懂茶,可当不了觐灵的朋友。”
李则成这句话过于唐突,他似乎要强调什么。
卿甫想,大概是将我被当成情敌。
电脑的□□响起,伙计小张将两尊将军俑的照片发过来,照得很清晰。
李则成仔细端详,似乎很满意,果然他问过价格,便付了钱。
“我留个地址给你,照这个发,运输过程要保护好,一点磕碰都不行,这可是要放置在我的办公室里。” 李则成边说边写下一串地址。
卿甫先前在卿年那就曾听说,李则成在外地有公司,今日见他留的地址在外地,显然是如此,这家伙大概也将回去了。
做成这单交易,眼见天也快黑了,卿甫嘱咐小张与黄姐看好店,他开车外出,去找觐灵,帮卿年还那条玛瑙念珠。
电话联系,觐灵说他不在家,在一家书店,一听书店名字,店主正是卿甫的朋友。
等卿甫来到书店,见店主不在店里,卿甫也免去寒暄,直接载上觐灵说:“今天小挣一笔,走,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古玩果然是暴利生意。”觐灵微笑。
“无功不受禄,怎么突然要请我?”
“卿年让我好好答谢你。”
“他不怪我便好,要不是去我家茶馆,他也碰不上那些事。”
两人在镜湖畔找了家酒家,坐在楼上用餐,落地窗外便可见到湖堤,是个幽雅去处。
餐桌上,卿甫将玛瑙念珠连同盒子一并递给觐灵,觐灵打开盒子,取出那串念珠喃喃道:“我小时候一直戴着它。”
戴上念珠的人,便不会遭受鬼魂的侵扰。
“在这件事发生前,我原本不信鬼魂之说。”卿甫对视的觐灵双眸问:“你的眼睛,看着与常人无异。”
却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觐灵的眼睫毛密而长,一对眸子幽深不见底,卿甫也不知道他想在里边找到什么,他只看到自己的身影,印在觐灵的瞳孔之上。
靠得这么近,卿甫闻到觐灵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梅香,大概是用了香水吧。
“我能看到的东西很局限,我想每个人都一样。”觐灵并不想与卿甫对视,他别过脸,目光落在落地窗外。
卿甫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动作有不敬之处,他坐回原位,朝觐灵所望之处眺望。
湖堤上行人不少,湖面上有两艘画舫,除此,只有堤上的路灯与四周高楼大厦的霓虹相应衬。
这里斗转星移,千年的时光流逝,他所见到的是其他人所见到的,而觐灵所见到的又是什么呢?
时空的限制,对于这类人形同虚构。
“不一样,譬如我写《燕云》只能参考古人的记述,而你所见到的古人,或许是真实存在,有形体,甚至可以触摸。”
“这世间事物的真假我尚且无法辨认,又怎么可能有双穿越古今能辨虚实的眼睛,你想多了。”觐灵将目光从湖面收回,他看向卿甫,神情庄肃。
此时,服务员将两人点的菜肴送上,卿甫招呼觐灵吃菜,又是倒酒,又是夹菜,他对觐灵很殷勤。
“下午李则成到我店里购买两尊大俑,钱给得很爽快。”卿甫谈起李则成。
“他以前就有买古玩的嗜好,又不懂行。”觐灵轻笑,似乎并不意外。
“你们怎么认识?”卿甫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觉得冒犯,不过见觐灵神色不改,便也就安心喝酒。
觐灵沉默小许,缓缓问:“你不是出于猎奇心理吧?”
卿甫立即正色回:“不是。”
“人与人之间,也就是相识过,然后分离,能陪伴在一起的,都需要特殊的缘分,比如父母兄弟姐妹,比如夫妻。怎么认识,没有意思。”觐灵说这句话时,视线并不与卿甫对视。
卿甫明白,觐灵不想谈,在对方看来,他不是推心置腹的挚交。
从觐灵的话语中,可以知道,他认为特殊缘分只限于父母兄弟姐妹及夫妻,而他爱着的是同性,他一生永远也不会有厮守到老的人。
明明才二十几岁的人,却仿佛已经是位迟暮老人,失去对幸福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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