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旭将齐枝送到了她预订的酒店,随后回到家。二人许久未见,约着晚上来家里吃个火锅。
高中后,相熟的几个朋友奔走各地,一开始还会不时聚个餐,到后来电话联系都少了不少。程嘉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尝试独处的。
大学虽然住校,宿舍里几个人之间却没什么特殊的情感,有个落榜生觉得自己应该发奋考研,一心扑在学业上,有个网瘾少年,还有个校园中的交际小王子。
四个性格生活方式都截然不同的人聚在一个宿舍,大学四年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高中时他让自己变得棱角分明,个性张扬。后来却开始静下心来,他大学学的是生物基因工程,虽然不太感兴趣,也勉勉强强毕了业。
兜兜转转的这几年,程嘉旭已经有些不知道如何与昔日好友相处,他感到有些累了。
于是他重新找到蒙尘而重见天日的箱子,详细地看。
2008-3-5
夏黎星今天出成绩,前两天她刚说自己没有复习,结果还是在一本线上。
齐枝快被气死了,因为她刚好二本线,考不上邓闲想考的学校。于是这两人一起哭了一场,搞不懂为什么夏黎星会哭,她那么好。
于是我送了一首诗给她,她看完哭得更惨了,脸红得像一颗苹果,所以这首诗就叫《一颗苹果》吧——
画家的诗篇绞尽脑汁
笔走龙蛇也暂且歇下脚步
于是他向诗人、作家和月亮请教
她拥有着最浑然天成的谦卑与才华
在她眼中的万物都可爱
仿佛神都是她的孩子
传授于他们悲悯与怜爱
神像是不明所以 来请教求学
于是她便舍去长生
亲自下凡
历经人世 脱胎换骨
那最为纯真的双眼
被岁月打磨
终于蒙尘
这双黝黑的瞳内藏着世间
所有的秘密
亦隐匿着所有秘密的答案
那奥妙从来令人着迷
欲加探索 领悟真谛
从来没有人看透她
而我做到了
她该甘拜下风
夏黎星不解地问我,看透了她什么。
我想了想,“所有的乖驯是假的,叛逆与桀骜是真的。”
她忽得一笑,又听我说:“敏感和悲观是真的,固执与别扭是真的,才华是真的,和我在一起时的你也是真的。”
夏黎星又哭了,怎么这么爱哭?不想让她哭。
但是想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2008-5-24
《一只春歌》,送给夏黎星。
我将这一枝花送给你
以告诉你春天已经来临
上一次见面刚好是秋季
你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又说命定天缘顺其自然便好
于是今日我写信给你
将这一支你最爱的海棠夹在信中
从南到北
心意从我这里到你那里
海棠虽无香却似有香
不知不觉我也爱上这无香海棠
你的信会在桃花开谢前回复吗
莫顾花开,但顾思念
2008-5-17
那时候她正在北城参加考试,现在她回来了,读了我的诗说我就爱在文章里夸大其词,什么上一次见面是秋季,什么从南到北,估摸不过几十公里,感觉像天南海北,生死两隔一样。
夏黎星,我可以为了你,跋山涉水。
你怎么就不信呢?
............
2009-3-16
夏黎星,你说只要我写满一本的诗,你就接受我的告白,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最后一页了。
今天程大诗人不写诗了,将我读过的一首诗送给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作者博尔赫斯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夏,我不愿亵渎一只凤玲色鸟儿的美丽歌声。
所以在此篇的结尾,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夏黎星,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告白吗?
—
程嘉旭扯了扯嘴角,想要笑笑。但整理遮住眼睛的头发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流在嘴里,有点咸。
擦了擦,还是热的。
他长叹了口气,抽出根烟来抽,靠着阳台看天色。
云很厚很厚,天很蓝很蓝。
他的心很痛很痛。
—
自从与夏黎星分别,时间就过得很慢,又太快了。
起初每一天都洗漱平常,只是微信里的置顶没有发来消息,没有听见少女甜甜的声音。那时他还记得她的模样,还记得她的声音,他记得校运会舞台上跳古典舞的翩翩身影。
后来,身边很久没有出现夏黎星的身影,很久没有和她见面,也很久没有听过她声音。
可生活如常,日日进行着。
有一天程嘉旭做梦,梦里是他与夏黎星的最后一次见面。
程嘉旭只记得是个阴沉的雨天,苍茫的海平面上,狂风卷着乌云正急奔而来,海浪中蕴藏着汹涌的力量,袭上海岸,呼啸与击打的声音融在一起。
正如他此刻的内心,突然生出的几分紧张和不安。
在这样的天下,夏黎星的笑容愈加苍白无力,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抗前方来势汹汹的黑云。单薄的身影被裹在狂风中,长发与衣裙皆被吹乱阵脚。
程嘉旭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热。一入秋,她的手脚总是发寒。之前程嘉旭还在想,那她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安城的冬那样寒。他又想她以后该如何,若是能够调养便好。夏黎星说她生来如此,程嘉旭就想能够一直为她捂热手心。
热水,暖宝宝,还有牵着她。放口袋里,戴手套,反正想方设法。
很久他们都不发一言。程嘉旭想着如何为上一次两人的争吵道歉,他不知道黎星心里在想什么,他好想知道,可她不说,他就无法知道。
她的面上是那样温和,看不出心里的想法。那双眼眸是那样平静,只是映着外界的事物。
他们相视着,很久,又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滔滔。
黎星,嘉旭。很多话,不是我不说,也不是我不愿说,不能说。而是总觉得,说不尽,说不能。
“嘉旭,你有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分开吗?”
不,不要问,不要说。
程嘉旭看着夏黎星平淡的脸色,几乎停滞思考。
黎星,你忘记《玫瑰树》这首诗了吗?
我说,有关未来的全部幻想,我只有你。
梦境戛然而止,但程嘉旭没有忘记。后来他说,想过。如果分开是最好的决择,那我们都给对方留些体面和好回忆,不要以后想起来都是不愉快。
但他又说,如果夏黎星能够奔赴更好的未来,理想的前程与适合的爱人,如果她能快乐和幸福,只是远远看见,又怎样不是幸福呢。
夏黎星忽得一笑,语气里有些哽咽地说,程嘉旭,我都没想过和你分开,说这样的话算什么。不负责任?
程嘉旭和夏黎星一同离开南岸湾,他们没有道歉,因为他们从未有过隔阂。
程嘉旭靠在窗台,吐着烟圈。猩红的烟头星星点点地燃尽,他回到客厅掐灭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夏黎星不会记得当年程嘉旭为了和她在同一个城市的努力,他的成绩在北京勉勉强强够个二本线,但夏黎星的理想是考入北京最好的舞蹈学院,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者。不出意外,他们的人生将短暂地停留,然后路过对方的世界,最终分离。
夏黎星家里从政,她完全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程嘉旭双亲离逝,连读书的学费都可能无法承担。
种种,总让他们去面对。
但程嘉旭还是克服了。
但夏黎星还是离开了。
知道夏黎星不在的消息当天,程嘉旭写了首诗。
碰撞,
血液与血液之间的脉搏,
趋向四散。
最初的超新星裂变、膨胀、爆炸——
吞并的巨口
碎片如飞蛾扑火般冲向它——
如果可以,
请带我走上旅程,
飞行于浩瀚无垠的宇宙
暗红的夜中闪耀着
你我光辉的一片星云
何时才能张开怀抱
犹如雄鹰展开翅膀
从天空飞向悬崖
此刻瞬间下
你我殊途同归,早顾不上计划。
为它命名什么好呢?程嘉旭并未过多犹豫,就叫《碰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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