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春天,总比别处冷。
风从青石巷尽头吹来,带着梅花的香气与暗湿的潮意。天色未亮,顾清羽已被叫醒,她裹着旧棉衣,推开半掩的木门,一股冷风直灌进胸口。屋外的井水结着薄冰,她的手一伸进去,立刻被冻得通红。
“快些!”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二姨娘倚着门框,身着银灰色织锦袄,眼神如蛇一般冷。
“水还不热,怎么洗手?”她抬起眼,指尖勾着帕子,笑得阴阳怪气,“瞧瞧你那手,全是茧子,也不害臊。别脏了我家的檀木桌。”
顾清羽低着头,轻声应了句“是”。她没再多言,提着水桶进屋。那双手红肿,指尖早已裂开,血迹沿着指缝渗进清水里,却被她若无其事地倒进铜盆。
她知道,若此刻反驳一句,迎接她的不是训斥,而是一顿板子。
顾家向来讲“嫡庶有别”,她不过是父亲早逝留下的庶女,寄人篱下,连个丫鬟都不如。
午后,院里晒着衣裳,阳光照在青石上,泛出淡淡的白光。
顾清羽蹲在廊下,正一针一线地缝补姨娘的衣袖。她的背笔直,却不言不语。针脚极细,几乎看不出痕迹。
大姐顾清芷端着一盏茶走来,笑得柔和,眼中却闪着嘲意:“三妹,针线不错呀,可惜你这手,将来可缝不出嫁衣。”
顾清羽放下针线,抬头,眼底的水光一闪而逝:“大姐说笑了。”
“我不笑。”顾清芷靠近一步,俯身轻声道,“听说父亲要把你许给尚书府那位老爷,八姨太。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说你是替顾家挡灾的。哈,真可怜。”
顾清羽垂下眼帘,针尖扎破指尖,她的血渗进白线,红得刺眼。
她轻声说:“挡灾也好,总要有人挡。”
那一刻,风掠过花枝,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她心里却忽然平静了。她早已习惯不反驳,因为她懂:在这府里,任何反抗,都是罪。
夜色降临。院中灯火微暗,顾清羽正要回屋,忽听隔墙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是二姨娘与管家私语。
“……那尚书年纪大了,娶个小的好操心。顾清羽那模样,倒省得老爷走神。”
“听说那府里妾室多得数不清,这小的过去,怕是撑不过一年。”
“撑不住更好,嫁妆薄,死了也算值。”
她怔怔站在墙角,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月色从竹影间洒下,冷得似水。她忽然想笑——笑自己这十六年来,活得如此卑微。
“春华。”她轻声唤。
屋里,春华掀帘出来,是个十五岁的丫头,面嫩如新叶。
“小姐?”
“收拾东西吧。”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
“我们要去哪?”
顾清羽望向院外黑沉沉的天:“去嫁人。”
春华脸色一变:“可、可那尚书……”
顾清羽笑了,笑意淡得像破碎的花影:“没关系,我不打算活得久。”
她的声音轻,却带着奇异的平静。那一刻,春华忽然有种错觉: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像是一根被风折弯的竹,却永远不会断。
三日后,顾府大门口停着红轿。锣鼓声中,顾清羽被披上大红盖头,喜娘的手掌在她背上轻推。那一刻,她仿佛听见身后姨娘的低笑:“一个没娘的孤女,能入尚书府,算她造化。”
顾清羽静静上轿,帘外的阳光刺得人眼痛。她心里空无一物,只在心底默念:
“这世间最深的水,不在井中,在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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