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经理。这份可以吗？”

小组下属白敏怡将一份纸袋装着的三明治和一杯黑咖啡放在了秦尚雅的手边，她这才从茶歇短暂的放空中回过神来。

庞大的会议室内，墙上镶嵌纳米级显示屏，实时更新着市场动态和公司内部的数据分析，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电子嗡鸣，那是隐藏在墙壁中的微型服务器群在高速运转的声音。

这场重要会议已经持续三个星时了，在场许多人都是用压缩咖啡因和能量液来对付掉午餐，可秦尚雅出于个人习惯，还是会想吃正常的餐食，而她的新下属总能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谢谢。辛苦你了。”秦尚雅得体地笑了笑，可是笑容里有掩不去的疲惫：“你吃过了？”

“对。我只要来点能量液就好。”白敏怡点点头，在秦尚雅后面坐下了，坐在靠椅上时，她那精致的脸庞上显出数条几何光斑，显示着她经过电子改造的大脑正在工作。

这位出身自精神医学专业的员工，是前两年从夜港市最大的精神疾病综合治疗机构转职过来，因为在电子脑及前变异精神病的诊治上有出色的造诣，很快便成为了医疗部里的高级监测员，同时兼任医务秘书。

秦尚雅回过头，她没什么胃口，只是咬了一小口三明治，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百无聊赖地啜饮咖啡。

她本该为今天这场会议兴奋，因为这是她关注已久的，极境计划的勘探者们时隔一年后的返航。

因此整个公司的部门都要为此次返航带回来的新原料制定全新的产品开发和实验计划，药学研发部门，也就是林静源所在的部门，估计此刻是一片欢欣鼓舞吧。

可秦尚雅却莫名打不起精神，甚至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处于某种淡而不隐的郁闷之中。

她其实很清楚为什么，但是却不太想承认。

——因为鹿梓言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回复她信息了。

就像是突然从这个星球上蒸发了一样，不管秦尚雅后面没忍住，借晚餐还是音乐的话题继续发信息，鹿梓言的聊天页面还是一动不动，像是将她从好友中剔除了般。

秦尚雅实在想不通对方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遇上危险？甚至可能是基因检疫出问题，被带去了隔离机构？

可转念一想秦尚雅就会觉得自己傻，那可是个富裕阶层的女孩，她能花多少钱去为变异者做好事，就能花多少钱来保护自己的安全才对。

要不然就是，她不小心惹鹿梓言生气了，对方那是在故意冷战。

但是至于么，秦尚雅虽说骨子里敏感又内耗，可她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前一天两人的相处，除了临走前那个奇怪的“问题”，秦尚雅真的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得罪了对方。

“只是刚见两面的朋友而已……凭什么。”

也就是不回复信息而已，凭什么为了个没多熟的女人，独自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呢？

而且，那么久不回复，本该是种无礼的表现，秦尚雅皱起眉头：该不愉快的，难道不是她自己才对么？

“算了。”秦尚雅疲累地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复打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咬了第二口，在奶酪和肉片的香味中制止了自己的思绪：“要是一直不回复，就当没遇过这个人吧。”

今早甚至还不甘心地发了早安过去，询问对方身体是否健康，这也是石沉大海，秦尚雅真觉得这样执着的自己有点好笑。

待会下了会议，再借工作话题发最后一条信息好了。

如果真的从此音信断绝，那就当生活跟她开了个玩笑好了，自那之后她也不会再记挂这位陌生人了。

茶歇之后，又是一个星时过去，大会议结束，仅有高层管理人员才能参与的一级会议开始，包括秦尚雅和白敏怡在内的中层管理者及普通员工都离开了会议室。

下午，秦尚雅要和临床研究部协同跟进一批已结束离体实验的变异人脑胶质细胞，在到达细胞库前，她还有时间能稍事休息。

她的办公室在六十六层，面朝着三座塔楼中庭的一条人工瀑布，加上错落有致的玻璃装饰和丰富的生态植物，医疗部的办公场所主要集中在B座，有专门的交通设施能方便到达水星公司周边各个治疗胶囊塔，并有内部电梯直达管理严密的高端诊疗片区。

医疗事业部顾名思义，是和药物研发部以及临床研究部互补的，主要涵盖了药物的临床实验管理、广泛实验室或临床诊断业务、以及最重要的客户个性化服务，是偏向于临床医疗场景服务的业务部门。

因此医疗部某些主要环节的工作就和在普通医院无异，便是为高端客户提供专业的定制化诊疗服务，还能为其保存、培育专门的细胞库进行基因治疗，甚至进行价格高昂的义体手术。

因其技术和势力的强大，水星公司也是各大联盟政府官员长期的健康管理合作企业，高端客户里不乏常在新闻里见到的高官和富豪。

所以，能进入医疗部的员工，除了本身要有过硬的临床研究水平，本专业的技术能力更是集团考核的重中之重。光是秦尚雅所带的小组成员，要是放在顶级医院，都能组成一个从内科到外科、从大脑治到脚趾头、还能管你心理健康的医疗天团了。

秦尚雅将门窗设为**模式，在躺椅上长舒一口气躺下，办公室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瀑布的流水和绿植在她眼前组成一副怡人美景，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想打起精神，给鹿梓言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就休息一会，可是，她连打开微聊的兴致都没有。

秦尚雅心想，自己好像总是这样，不管是对朋友还是恋人，只要心里在意对方，那在发生了她无法控制的事情时，总是会多多少少影响到工作。

曾经闹那么多次分手，每一次她都会在医院里哭，忍耐到工作结束、忍耐到没人再能看到她的脸，才在角落里放心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哪怕如今她已经成熟了许多，可仍然会在工作的间隙里，体味到人际关系带来的一点苦涩。

而她的前任宁致远却相反，是从来不会在工作中为私情烦恼、也不会掉眼泪的人，只要进入工作角色，就整个人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械，哪怕要哭、要吵要发火，那也是在下班到家之后。

这种能把私情彻底隔绝在工作外的能力，一度也让秦尚雅感到羡慕，甚至有点妒嫉和自卑。

哪怕理性上她明白，自己该是什么性格的人就怎么样生活，没必要伪装和逞强。可在当下，被鹿梓言的失联闹得心神不宁的当下，秦尚雅真的很想问前任借走这种“冷酷”的才能，只要能让她恢复平静。

会被别人如此扰乱内心，始终还是因为不够强大吧？

秦尚雅自嘲地笑了一下，决定迎难而上，打开了微聊，编辑好这条“最后的信息”。

——刚下会议在午休，开了好长的一个会呢。你怎么样，还是在忙？我很担心你……希望你没有遇上什么麻烦事。

秦尚雅感觉自己在跟一个母星的复古邮筒在说话，信件投进去，就会燃起新的倾诉欲、新的盼头，可是经过等待，发现没有回信的话，就会感到沮丧和失落。

她决定不装了，哪怕要再来一次石沉大海的打击，她也觉得把心里话都说了比较好。

——梓言，我不知道自己在上次见面是否说了冒犯你的话。你想说我太敏感也好吧，如果你不想回复，是因为我真的说了什么惹你不满的傻话，你直说就好。作为朋友，我只是不希望被蒙在鼓里。

为了不让自己在多愁善感地纠结半天，秦尚雅几乎是一写完就发出去了，她直接把鹿梓言的置顶撤了，还将消息页面设为不显示。

起码，今天下午再看到工作组时，就不会再因为鹿梓言的灰色头像而不快。

她躺在悬浮靠椅上，骨传导耳麦里传出了轻盈的雨声白噪音，环境氛围转暗，她准备小憩一会。

雨声，秦尚雅最喜欢的白噪音，以一种柔和而连续的方式抚慰着听觉，让她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当雨滴轻轻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滴答声，这种声音仿佛是大自然的节拍器，为心灵提供了一种宁静的背景音。

雨要落在哪儿完全是随机和不可预测的，正是这种无序性让大雨能轻松遮盖了周围环境的嘈杂声。

就跟人的心一样难以预测。

滴答、滴答——嘀嗒，叮咚。

秦尚雅很快张开了眼睛。

在浅眠中逐渐钝化的感官，为她辨识出了一阵柔和的钢琴铃声，取代了方才的白噪音，一跳一跳地填满了医生的耳朵。

秦尚雅支起身，摸了一下耳麦，接了电话。

“秦医生？”耳机跳出了一把清澈的声音。

秦尚雅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临床研究部的员工：“是我。怎么了，细胞库定检提前开始了？”

“我是梓言。”

这把低沉又带着点虚弱的声音，落在秦尚雅耳里却无异于惊雷。

“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