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十字架八

顾连绵猜测十年前那场手术可能还有另外的被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案子有太多的刻意因素,当他们跟随着这些无法解释的细节深究下去时,往往会忽略本来最接近真相的东西。

比如,那场手术导致程鹏死亡并非任何医生有操作过失,据调查程浩在当年也闹了不大不小几次,然后娶妻生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案发现场浓重的仇恨宣泄痕迹,凶手显然压抑多年,而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恨意当年就不可能只是几场警察都没出场的医闹,要么激情犯罪,要么隐忍至一击毙命才是合理。

但程浩的表现同时又很微妙,他不是在避开他们,而是的确在吸引警方视线,因为就算着急要与宋海峰会面非冒险不可,他也不应该走正门,侧门直通他的个人停车场,如果他是凶手,没有必要做这种自找嫌疑多余的事,但他搅浑了水又是要隐瞒什么。

凶手连杀当年手术医生三人说明源头动机仍在于手术,所以她想会不会除了程鹏的死亡外这场手术还造成了什么其他的严重后果,而且这个后果必须足够惨烈,才能符合凶手心理画像下的行凶模式。

所以现在最快方法的就是,查同一时间段内死亡人员的死亡证明。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轻轻吐出一口气。

“头儿,这些是从宋海峰身上搜到的。”

市局保洁阿姨一辈子做活干净惯了,刚拖完的过道蚊子站在上面都要打两滑,吴大海小跑了几步,一个狗吃屎差点磕掉自己的门牙,就这样还倔强举手遥指着门里桌子上的一堆玩意儿硬是把话说完了。

“看着点,急什么。”

方衍之单手把人提溜起来,没忍住笑了一声:“郑姨拖过的地上你也敢这么跑,忘了上个月摔了一地鼻血的苏星余小同志了?”

想着又转头去叮嘱顾连绵:“地滑,小心点。”

苏小同志在病案室里对着一摞死亡证明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总感觉有人在cue自己。

顾连绵答“好”,从宋海峰的那一堆东西里捏出了一条被透明物证袋密封的项链,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一时没说话。

“宋海峰无妻无女,怎么会随身携带一条女式项链。”

方衍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了想,拨通了肖煜的电话:“查的怎么样?”

“正准备打给你呢。”

电话里肖煜声音有些哑,许是这两天话说多了伤了嗓子。

“这老人家社会关系出其简单,风评极好,一辈子未婚无子女也没什么交情特别好的朋友,带过的学生现在都在医学圈里混的不错,来往近的我查了一遍,现在有两个人联系不上。”

“你继续。”

方衍之开了免提,把手机扔桌子上又开始摆弄那条项链。

“一男一女,女的叫夏如锦,男的叫周羽,都是他学生,这两人都电话不通手机卡也定位不了,星余说应该是把卡直接物理破坏了。”

那边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平息后,肖煜又道:“夏如锦今年28岁,之前在青城二院心内科工作,这个月3号辞的职,周羽29,毕业进了私立医院,上月27号就离职了,住处没人,也没查到离市记录,这两人是宋海峰的得意门生,学习成绩相当优异,在校包揽各种奖学金,只是毕业后周羽和宋海峰之间就很少走动了,倒是夏如锦经常去看望。”

“周羽和夏如锦私交怎么样。”

“非常一般,据我所查在他们周围的人眼里这二人交情仅止于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

顾连绵用食指指尖在掉漆斑驳的办公桌上缓慢敲击着,轻轻的,一下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肖煜:“信息我同步给萧挽了,她和星余已经排查过当年在一院和程鹏死亡时间相近死亡人员的家属及其他社会关系密切者,看是否有夏如锦和周羽,但暂时还没有结果。”

“行,知道了。”

方衍之摁了挂断键,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句什么,萧挽的电话就又进来了。

第一句就是:“查到了,老方。”

敲击的食指一顿。

宋海峰一辈子行医救人声名清白,遵纪守法到连交通违章都没有过,被这么拷着关小黑屋属实有点为难这位岁数大了经不住一点折腾的老人家,就这么坐一会人都直发僵,形容有些狼狈。

方衍之夹着文件夹迈一双长腿率先进去,皮带三分笑,露齿道:“宋医生,您好啊。”

他长了一副凶相,这么一假笑反而看着更不大好相处。

吴大海开完录像机器坐回去准备开始记录,板张刚毅的脸,额角还带着新鲜出炉摔出的淤青,虎目瞪得锃圆。

两尊煞神一左一右好似刚从镇宅图里扣出来。

“方队长,还是因为我们科室那三个人的事情吗?”

宋海峰神态自然,语调跟过往无数次不厌其烦嘱咐过他的患者时一样,耐心,温和,慢悠悠的,像是羊村那只头上长叶子的好脾气老村长。

但顾连绵看得出来,他眼底有纠结。

方衍之也不绕弯子,摆弄了几下手机起身举到人眼前,只见屏幕里显示着一张死亡证明的照片。

“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不是来问他是谁的。”

宋海峰扶了下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一会,表情变了。

“时雪,这个死在十年前的姑娘,是您学生周羽的女朋友吧。”

方衍之趁热打铁,紧接着道:“急性心肌梗死,长达两小时一直在急诊未被心内科领走,而在这两小时内送进来的程鹏反而优先安排了手术,主刀医生三人现在一一毙命,心脏被精细手法摘除,有充分作案动机的周羽完全具备以上专业能力,时间也对得上,您确定还要继续袒护他,包庇罪判几年知道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厉,完全没给对方喘息的时机。

顾连绵微微一笑,适时唱了红脸:“您没孩子,素来和周羽关系亲厚我们能理解,可现在您继续替他隐瞒真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对您来说很有意义,您岁数大了,为了一个已成的定局,多少也该为自己想想。”

两人一左一右这红白脸扮得特别能唬人。

静默半晌,宋海峰终是长叹一口气,低声连连念叨着:“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劝他也不肯听,这是要被枪毙的啊……”

成了。

方、顾二人心下一定。

他们有推理是一回事,但因为周羽作案清理得太干净,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实质性证据,如果宋海峰这边咬死不松口他们又找不到周羽本人还真的是有点难办,幸好这老爷子性情纯良经不得诈,三两句随便一套就套出来了,倒是省了他们好多事。

突破了心理防线,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啊啊啊慢点啊挽姐救命啊杀人啦——”

萧挽飚着她的幻影150二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十分钟就“飞”到了市局门口,后座的苏小同志一副小身板被嚯嚯得鬼哭狼嚎了一路,紧紧扒拉住萧挽活像一只聒噪的八爪章鱼。

“你消停点。”

潇洒流畅地一刹一摆,萧挽单脚支地脱了头盔,撇嘴嫌弃道:“到了到了,赶紧下去,我看刚路过那菜市场被宰的鸡都没你能嚎。”

苏小同志委屈,甚至小腿肚子还在打着颤。

“挽姐我觉得我的灵魂还跑在后面没追上来,要不我们等等它。”

“赶紧滚。”

脑门儿挨了一个暴栗,满头乱毛的苏星余抱着一书包资料目光呆滞一步三晃地走了。

萧挽摇摇头在原地笑出了声,手里一个苹果被自己抛得老高。

就听有人在身后喊她。

“小挽,你又捉弄星余。”

一副温厚良善相的男人走过来,递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给她。

来人名叫林浩扬,一个脾气好到不符合常理的妻奴女儿奴外加知心社会主义老大哥,好像满世界都是他永远不懂事弟弟妹妹,之前被派去排查一院科室里的工作人员才回来,和萧挽也是多年旧识。

“我哪有啊林哥,这不赶得急骑得稍微快了一点而已,这小子一路哭爹喊娘的我耳膜差点裂了。”

萧挽整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头发,心道要完犊子。

果然——

“小挽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注意行车安全规范行驶,不能那么快速度,多急也没有你自己重要啊,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就仗着自己车技好,忘了你十八岁摔断腿的时候了,我跟你说我刚来路上就碰到一个骑太快出事故的,那血流了半马路,你下次可不敢这样听见没……”

她这哥唠叨起来没完,能活生生把她昨天吃的饭都念出来,萧大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林哥这张嘴。

“好好好听见了听见了你饶了我吧林哥我下次不这样了。”

萧挽连忙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一脸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扭曲,腹诽嫂子到底是怎么受得了林哥的,而且十八岁摔断腿那是她刚会骑摩托又有意外情况,跟现在能一样吗,现在她骑着上山地都完全没问题的好吧。

只可惜林僧发功还没完,顺嘴接着道:“知道你不爱听,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有衍之也是,之前那场爆炸伤成那样还没好全呢这两天就这么折腾,到老了一个个的都是病根。”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萧挽垮着脸闭嘴听他唠叨没敢吭声,心道林哥明明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天天不是“你们小年轻”就是“老了都是病根”,甚至还动员全队早穿秋衣秋裤喝菊花枸杞茶清淡饮食,活像全队的爹似的,想着顿时又一下子绷不住捂着自己肋骨无奈地笑起来。

“还笑。”

林浩扬瞪她:“你看看你手上那伤又是怎么弄的,一个小姑娘家能不能仔细着点自己。”

“啊这”

萧挽好像被“小姑娘家”这四个字给瘆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离奇画面摸着自己的后颈打了个寒颤:“我从小也没被当个姑娘家养过,也就是那会……”

话至此处,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然住口了,先前的笑意已是一扫而空。

林浩扬了然:“曦衡下个月该出狱了吧。”

萧挽肉眼可见地抖了下,表情不那样戏谑懒散时眼睛里带着股见血的凌厉劲,看着有些骇人。

顿了半晌,她突然又笑起来,声音却是又冷又恨:“像姓陆的那个乌龟王八蛋最好爱死哪死哪,我要看见他一准敲开他的狗头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傻逼。”

“是吗?”

林浩扬倒是一点没理她的张牙舞爪,自顾自弯了一双眼温声徐徐:“他这么讨厌那是谁一等他等七年的,留着他的东西可是一件没扔。”

“我那是……”

“那是什么?你就嘴硬。”

林浩扬笑着拍她肩膀,好声好气地顺毛:“上次看他那小子又气你了?和他置什么气,这家伙故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回来了哥帮你骂他,这些年你俩都太不容易,好好的行不。”

“林哥!”

萧挽像只被戳中的河豚瞬间自爆:“不说了,走了。”

“好好的啊。”

林浩扬还在后面喊,萧挽不知该说什么,神色如常,眼神却是没有焦距的,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提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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