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万物萧瑟,寒气肃杀。
京都皇城的百姓成群结队围聚在城门口的布告栏下。
有那读书人宣读上头布告,抑扬顿挫。
“江南逆贼起兵谋反,淮岭一带官员贪生怕死,与贼人为伍,开城引渡,一众逆贼已至津门关。
皇帝派了肃王出兵镇压,连败三局,龙颜大怒。”
众人叹气,短短月余,肃王一败再败,军中士气大减,老皇帝已有御驾亲征之势。
书生刚读完,士兵就将其撕下,换上了一道新的布告。
“快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百姓们纷纷催促书生。
人群中已经伤愈的崔九努力看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快去挤出人群。
远远地,书生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扬开来:“……皇帝诏曰:朕意御驾亲征……”
御史府后院;
“你说,老皇帝要御驾亲征?”程墨摩拳擦掌,用力搓了搓,掌心方有了股热气。
崔九摇头:“说是太子殿下事必躬亲,替父出征。”
好家伙。
老皇帝是撵太子出征还不忘给自己贴金!
忒不要脸!
“何时出征?”她得赶紧跟江南通消息。
崔九指了指墙外,远远地有百姓夹道欢送的声音传来:“听到了吗?殿下已经出发了。”
程墨揣手,呼出一口白气。
换种思路,太子离开了皇宫,那这把火不放都说不过去了吧。
程墨脚下生风,匆匆出府,却在门外遇上了刚从寒风中走来的萧灼。
京都早寒,今晨已飘了雪花,萧灼见到裹在雪领里的程墨,解下自己墨色裘狐披风,披在程墨肩头。
“你去哪?”萧灼平静看她,只觉冬日里的程墨白到发光,唇不点而红,不经意地透着恰到好处的美。
程墨眼微闪:“正要去寻你。”
她反手拉过萧灼大手,出了府钻入乌桐马车。
萧灼坐上马车,拉过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
“去何处?”
“哪都不去,就在这。”程墨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
上面绘着皇城之中最隐秘之处——老皇帝的寝宫。
历朝历代,皇帝寝宫皆在明处,富丽堂皇,巍峨耸立。这位皇帝却连皇宫都没个匾额,去过他寝宫的程墨可以现身说法。
平平无奇,甚至比不上宫里妃嫔的寝殿。可麻雀虽小,却别有洞天。
这段时日,二姐姐在宫里几番打听,才知晓这处寝宫可谓是狡兔三窟,地下洞穴四通八达,可同往宫中任何一处城门。
不仅如此,水火不侵,生门极多。
程墨想要宫中放火,放了也是白放。
“你想让我带你入宫?”萧灼清楚程墨对老皇帝的恨意从不曾减。
秋后郭庸已斩首,萧灼陪同程墨去观了礼,郭庸临死之前方知程墨乃是他亲外甥女程若颜,惊惧交加,又知郭家落败,郭二少身死均与程墨脱不了干系。郭庸气得几欲癫狂,一再狂吼发作。
只可惜,他已中风无法开口言说,只能任人推着上了刑台。
手起刀落,大快人心。
肃王出征亦是程墨与荷灯暗中布置,萧灼在朝堂上为他推波助澜。肃王屡战屡败,失了信誉,如今她的仇人只剩龙椅上那位。
程墨尚未回答,外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萧大人,陛下有请!”马背上,为首的赫然是霍誉。
程墨蹙眉,老皇帝召见萧灼,一道圣旨就好,为何会派出京都卫?
萧灼不问,霍誉不答。
眼见着霍誉又往御史府而去,程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霍都统,你找我?”
霍誉回头,颔首:“陛下有请。”
“我?”程墨指了指自己。
“没错。”奔着对亲戚的关心,霍誉提醒道:“陛下有意让肃王归京。”
肃王乃是战败,归京是负荆请罪,老皇帝对这位皇弟极好,定不会让他就这样惨淡收场,往后余生都要抬不起头来。
所以他寻萧灼又能有什么好事?
程墨隐约能猜到,可老皇帝为何会传唤她,这又是令人费解了。
程墨还是第一次同萧灼一起入宫。还是在文武百官俱在之时。
她愈发觉得事无好事,老皇帝没憋好屁。
老皇帝在龙椅之上,意味深长扫过两人,示意一旁御前公公。
公公上前,金嗓子一出,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有旨,赐婚萧首辅与御史千金程墨,缔结良缘,明日完婚,钦此!”
什么?满朝哗然。
程墨眼睛瞪得像铜铃,老皇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先不说为何赐婚,就谁家好皇帝赐婚跟赶牛马一样,今日赐婚,明日成亲?
你还有没有礼数?
果然,已荣升为礼部尚书的闻人涟第一个出来反对:“陛下,此事不妥——”
“妥,妥,妥妥的!”左公丞打断闻人涟的话:“陛下爱臣之心深重,听闻萧大人与御史千金两情相悦,便赐这白首之约。明日更是千载难逢的良辰吉日,萧大人可万万不可错过。”
“正是!”左公丞一派的官员纷纷附和。这些日子他们也有所耳闻,萧首辅整日里与御史千金出双入对,郎才女貌,甚是登对。
“陛下这是看重萧大人,正所谓成家立业方为大丈夫,萧大人只有成婚方可继任肃王之位,光耀门楣啊!”朝中年事已高的御使台阁老出声道。
程墨恍然,老皇帝赐婚竟是因为肃王吃了败仗,挂不住脸,如今想子承父业,让萧灼代替肃王成为朝中新一任肃王。
那接下来呢,难不成是让萧灼文臣武替,披挂上阵,为肃王,为朝廷挽回脸面?
这老登。
赐婚一事,本对萧灼来说是件好事,可他绝不会允许他与程墨的婚事成为一桩踏板,供他人完成目的,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萧灼上前一步,沉声禀道:“江南暴乱当头,臣无意个人亲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犯了邪了,这桩婚事,赐了三回,回回不成,老皇帝人不可忍,勃然大怒:“萧爱卿!”
“臣愿步太子之后,领兵出征江南,待剿灭江南逆党,再来负荆请罪。”萧灼俯身行礼。
老皇帝闻言,这省了过程,却依旧达到了目的,脸色由阴转晴。
今日他召萧灼前来正是此意,他父亲肃王江南败北,不知有多少人嘲他壮士末年,英雄迟暮。
肃王比他还年轻十岁,他成了迟暮,那他这个做皇帝的,岂非就要入土了?
他绝不容许肃王受人如此唾弃,思来想去,萧灼虽为文臣,可他甚至深知此子文武双全,若替父出征,得胜归来,亦为肃王教子有方。
有他从旁协助太子,太子必如虎添翼,待班师回朝,亦是他这个做父皇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萧爱卿,忠君爱国,可歌可泣,众位爱卿可要多多向他看齐。”
话落,朝堂上立即陷入一片恭维声中。
程墨半阖着眼睛,周遭的嘈杂仿佛都被隔绝耳外。
她不在意萧灼的拒婚,事实上萧灼是明白她的,老皇帝促成这件婚事,不过是先行给萧灼一些好处。
毕竟要想马儿跑,先得让马儿吃草。
至于给马儿吃的是路边的野草还是何人精心侍弄的仙草,老皇帝哪里会在乎?她是否会沦为京城的笑话,老皇帝同样不在乎。
在老皇帝眼中,她只是能让马儿为他跑的那根草罢了。
她的手忽得一紧,身旁的萧灼透过宽大的袖子牵住了她的手。
作甚啦,这里是朝堂,大庭观众之下!
接收到程墨微含愠色的眼眸,萧灼失笑,将手指分开,与之十指交叠,握得更紧了。
好好好,程墨有种暗度陈仓的感觉,面上摆的越发正经了。
老皇帝满意了,开心了,如愿退朝了。
经过朝堂一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门婚事,下朝后,经过老御史身旁的百官纷纷拱手向他道喜。
老御史的脸都笑僵了,等回头就拉了程墨离去,回到府中就唤她单独去了书房。
“阿墨,你真当考虑清楚了,往后要与萧大人在一处?”
老御史对程墨这个半路女儿,也算十分了解,如果她不愿,就会同上次一般,将他们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今日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没吱声,赐婚被拒,对萧灼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程墨莞尔:“我拒绝过他的赐婚一回,这一次他也拒绝了一次,我们俩也算是扯平了。
等天下太平,大事已定,我会嫁他的。”
“哈哈,好好,爹这就准备美酒,去寻你父亲喝上一杯。”老御史兴高采烈,想着见老丞相把他灌醉,高低让他同意,成婚那日让他也坐一坐那高堂之位。
“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程墨没想到老御史早已知道了一切,这么说来,这些年他在暗中亦不知保护了她多少回。
老御史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知道。爹从一开始就知道。当年你从暗部出来,爹就派人看着你了。”
程墨如遭雷击,有个想法在她心中很久了,可一直没问出口。
“爹,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阿锋哥是蛰伏大主事,那位无人知晓的苍生大主事——”程墨意有所指的望着老御史。
老御史轻抚短须,笑着摇头:“你知道的还不算晚。”
老御史:这个秘密,忍了很久了。
程墨:我哥不是我哥,我爹也不是我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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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暗度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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