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雾蒙蒙地还没亮,一群人便聚在村长家门口,等村长沐浴更衣完浩浩荡荡拥着他向山顶祠堂出发。
昨日的好天气没有延续到今日。
去祠堂的路上,有村民依稀觉得好像越靠近祠堂,周遭温度就越低。
不过他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祠堂建落在山顶,大风呼嗖嗖地没有树木遮挡,感觉越来越冷实属正常。
咔嚓!
“哎呦,鞋袜全湿了,冻死老子了。”
村长眼里那位半吊子村民因为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一不留神没躲开,踩破了泥路中间小水坑表面结出的浑浊薄冰,湿掉了整只左脚,还差点摔跤。
大家都当成个笑话看,路过他时会打趣两句,才不管冰块其实易碎沉杂。
纷乱匆忙的脚步声、呼呵声簇拥着村长走进祠堂,挤得用隐身术来看热闹的昊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实在没办法,他拉过一脸烦躁的青竹挪到石像旁呆着,才算远离了拥挤。
昊心擦了擦根本没有的汗,“老板,好多人啊,这热闹咱们非凑不可吗?”
“你问土地,是他要凑热闹。”
“嗯?”昊心侧过头,目光炯炯充斥着抱怨与诘问,“你那么爱凑热闹吗?”
土地内心是叫苦连天。
他昨日是想凑热闹不假,可今日、可今日明明是青竹先生昨日特意叮嘱他要在今日带他们来祠堂看结果,怎么现在又变成他要过来凑热闹了。
“是他。”青竹全然不顾土地死活地替他回答,接着抬起右手,昊心挑眉看去,只见青竹纹路清晰的掌心间变出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看起来就甜。
昊心神色不解,却毫不妨碍他心里想吃,“老板,让我来削皮,你歇着。”
来不通外界的尤家村呆了几天,想吃新鲜水果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都搞不懂村民是从哪里搞来的新鲜瓜果供奉石像,为什么他在村里呆了几天啥果子都没看见,为此昊心有理由怀疑青竹是用万里门从别墅取的。
他伸手去拿,青竹早有预料,微微侧身避过,“不必了,我不想光吃皮。”
昊心一噎:“我有那么馋吗?”
青竹给他个你心里有数的眼神,回想诸多过往,昊心无从辩解,讪讪缩回手,“今天天气真好。”他张嘴胡扯。
青竹要笑不笑,眸光不善地转向一旁土地,问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土地心头猛颤。
下意识开口解释:“我昨夜没睡好,眼睛不利索,还望青竹先生莫要介怀。”
祠堂内,村民们正吵吵嚷嚷围着村长追问仙人有何指示,求助结果如何。
村长尤为,面色死寂难看,比之今日的天气还要凄凉,可村民们没人在乎。
“自然,不介怀怎么可能。”
青竹语色寒凛,将苹果扔向土地,“接住了,敢掉地上试试。”
天神气息威吓非区区地仙能轻易承受。
苹果虽已接住,分量却重得极为离谱。
土地双手捧着尤觉得十分吃力,他膝盖发软,撑着股劲才没有丢人跪下。
天外有天,井底之蛙难以对世事洞如观火,何况对凡事不按套路出牌者。
土地心下琢磨,倘若青竹先生真想让他下跪,自己定然不可能撑到现在。
他努力捧好越来越重的苹果,小心翼翼抬眼去观青竹神色,切声告饶:“先生,土地知错,还望先生原谅小老儿这一次,小老儿日后定然好好反省。”
青竹冷冷地哦了声:“哪错了?”
土地斟酌答:“不该管不好眼睛。”
“还有呢?”
“还有、还有……”土地心怕自己再说错话惹青竹不快,他支支吾吾,向一旁的昊心投去求助目光。
昊心虚掐了掐自己喉咙,而后朝土地无奈耸耸肩,意思是他也害怕惩罚。
昊心明确表示帮不了他。
土地心慌意乱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青竹威惩之言犹响在耳,手里苹果仍在加剧重量,土地不得已只能咬牙动用地仙之力硬撑,才勉强没有让双手抖如筛糠,搞出来不可挽回的岔子。
“还有什么,连错在哪里都说不出?”
青竹漫不经心一问,让土地犹觉背僵胆寒,脱口而出:“还有今日是小老儿想来祠堂凑热闹,劳动二位先生实属不该,小仙知错,保证不会有下次。”
青竹遥遥望了眼天空,深不见底的情绪在眸中增长,“识时务者为俊杰。”
“青竹先生所言甚是。”
苹果重量恢复正常,土地僵硬地直起腰,大冬天,硬生生吓出一头冷汗。
传言青竹先生阴晴暴戾果然不虚。
土地用袖子去擦汗,手中苹果被昊心笑着夺过,轻松得瑟地上下抛了抛。
“看给你吓得,我家老板刚刚是在吓唬你呢。他早上被我强行叫起床,这会儿脾气大看谁都想踹两脚,算你倒霉刚好撞枪口上了,以后做人注意点。”
“……”土地朝二人作揖,“以后注意。”
“呵,你也知道是强行叫起床。”
青竹凭空化出一张竹凳,置于石像旁后缓缓坐下,疲困倦怠之色尽显于眉眼之间,“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他怎么总是睡不饱,明明睡得挺早。
昊心想给他诊诊脉,随手将苹果抛给刚过来的莯离,凑去昊心腿边蹲下。
“老板,我错了我错了,你也变张凳子给我坐坐呗。”昊心说话间隙,小藤蔓悄悄窜出袖子卷住青竹左手腕,青竹垂眸看了眼没有多想,只以为昊心又在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他答应什么事。
“好热闹,在聊什么呢?”
莯离接住苹果大大咧咧在自己衣服上蹭蹭,先咔嚓咬了口才继续说:“青竹先生,你这竹凳看着真雅致,能不能给我也变一张坐坐?我从昨天下午捉魂捉到刚刚结束,实在是…………”
有一个在旁边叽叽喳喳已经让青竹不堪其扰,又来一个话密的,这让没睡好的青竹顿时头疼烦躁,特别想发脾气放把火,干脆创死一个是一个。
“老板,给我变张凳子呗。”
“先生,这凳子从哪买的?”
双重夹击下,青竹幽幽开口:“可惜了。”
昊心纳闷:“可惜什么?”
莯离好奇:“可惜啥,快说来听听。”
“可惜你二人话那么多还没被打死。”
昊心:“……”
莯离:“……”
“青竹先生所言甚是。”甭管青竹现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要不是对他发脾气,土地都连连称是,附和配合。
“是你个喇叭花。”昊心愤愤。
莯离用胳膊肘撞了下土地,“以后走夜路记得小心点。”
土地:“……”先生刚刚说了什么?
除了村民还在为仙人一事喧嚷,面前几个让青竹头疼的都闭嘴不再说话。
待头疼缓和些许,青竹一挥手,大方变出三张雕刻精细的竹凳,“坐吧。”
他们安静落坐于青竹两旁,将目光齐齐投向跪在石像前的村长尤为脸上。
事实上,尤为如同犯人,被村里几名精壮大汉押到石像前跪下,甚至跪下后还在被几名大汉故意用力推搡。
他眉心间隐隐凝出怨气。
尤为强忍着不发一言,绷紧的下颌捏紧的拳,皆透出所受屈辱时的悲愤。
“……这一夜过去,村里大大小小又死了几十口人,这该如何是好,怕是再过一夜,我们这些老的都要死完了。”
“村长,快把仙人昨夜与你托梦说的告诉大家伙,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止住?”
“是啊是啊,再不解决,过两天村里人就死完了,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快说啊,我们都等着,村长你赶紧说仙人教了什么法子,我们赶紧去办。”
村民一句接着一句,伴随着哭闹,钻进尤为耳中,在他脑袋里嗡鸣不止。
尤为偏头,望向站在不远处担忧望着他的妻子、母亲与年幼稚子。
是了,眼下除了亲人,这里的人有谁会在乎他的尊严,在乎他的想法。
他回头仰望石像,这村长一位,当真要压上那么多期许与盼望在内吗?
尤为冷得身体微微发颤,他用力搓搓胳膊,却无济于事,暖和不了一点。
今日,村民齐聚在此向他讨个仙人给出的解决方法。然而,仙人昨夜入梦所说解决之法实为惊憾,尤为非神非仙,无磅礴之力瞎编乱造出其他方法来解决此事,想凭心而为更是空妄。
他乏了般闭上双眼,缓缓开口道:“昨夜,仙人入梦告知我,村里被妖魔下了无法解开的必死诅咒,若是想要保住村子千年根基,每家每户只可留一人,否则不出两日,大家全都会死。”
“什么——!!!”
此言一出,村民直接炸开了锅。
“仙人此言何意?每家每户只可留一人是什么意思?多的人必须都去死吗!”
“是什么诅咒竟连仙人也无解,这该死的妖魔,真是个没心肝的畜生!我呸——!”
两名正值壮年的村民愤声质问怨骂。
随后,不绝于耳的骂声接踵响起,其中夹杂着不少绝望的哀嚎哭喊,尤为不愿面对如此现实,他宁愿仙人昨夜并未托梦于他,比起这种残忍行径的存活方式,他更甘愿辞去村长一位。
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忽地,一阵莫名狂风裹挟着寒霜席卷进祠堂,众人冻的瑟瑟发抖牙齿打颤之时,数道喧闹声中清晰响起一句:
“既然仙人都发话了,那村长理应以身作则,先给大家伙儿做个表率!!!”
祠堂猝然间安静下来。
狂风已去,氛围窒息。
那道声音尤为无比耳熟,是村里好吃懒做的半吊子,以前被他狠狠批过。
昨日在祠堂任半吊子怎么说都算了。
可今日,半吊子这番话无异于将矛头全部对准尤为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的家人们。
尤为身魂剧震。
他刚要起身,便被守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壮汉按住,无论他如何用力反抗也挣脱不得。
尤为发出声嘶力竭大吼:“我们一家人宁愿一起死,也绝不留一人独活,用不着向你们做这无心的表率————”
这句话,平地翻起了巨浪。
有好事者借机出言训斥:“大逆不道!堂堂村长竟敢违背仙人所托,你是想毁了整个尤家村不成!!!”
老翁惊恐指着尤为:“不行,千万不能让村长得逞,他若死了,我们以后找谁向仙人求助,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对啊,他下不了手,我们帮他,仙人又没说不让假手于人嘞,千万不能让村长这个时候犯莽害了大家伙儿啊。”
半吊子摸着下巴点头,“村长啊,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帮你,你自己做选择吧,可别让大家伙儿因为你为难。”
附和声像一座大山,压得尤为五脏俱焚,睚眦欲裂喘不过气。
他奋力抵抗不过须臾一瞬的笑话。
几名壮汉犹如猛兽出笼,毫不顾忌将尤为头身狠狠按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砰一声响,尤为霎时间被磕的头破血流,脑袋发懵,脸被挤压到变形,却还惦记着努力睁大眼去寻家人身影。
血流进眼睛。
他依稀看见一群宛若吃人的洪水猛兽正摩拳擦掌,狰狞地朝她们围过去。
仿佛这个时候谁要是先一步动手,就能立马得到同伴的振臂高呼和加入。
“我自己动手——!!”
尤为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间翻涌出咸腥血气,在一瞬间作出了最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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