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后,这些人还在饭店的大厅里说着话,马上要分开了,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许多话来,连饭桌上的气氛都没这么热闹。就好比老师总爱训斥上课讲话的学生:“讲讲讲!多少话课间十分钟还不够讲的嘛!”老师大概不懂,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冒出来的,不然也不会有无话可讲的尴尬,而说话的氛围那么重要,在课堂偷偷摸摸冒着挨罚的风险讲的话,乐趣岂是课间能比的。
这样比似乎有些不相称,但基本上是一样,韩多朗也不太明白,在包间里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坐着说完不好吗?非要在大堂里站成一团,被过堂风一吹,全身都是冰凉。
而且,那前台的服务员总用眼神瞟他们,肯定是嫌他们碍事了,如果只有一两个还好,这十几个凶悍的大人窝在一块儿,连上前礼貌请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徐侠正一直翻着手机,忽地怪叫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朝韩多朗小声说:“我得先走一步了,我女朋友放假了。”
“这么早?”韩多朗第一反应是羡慕,随即又想起来,“什么女朋友,苏寒雪?人家都跟你分了·······”
徐侠正看他妈妈在这儿,也不敢大声反驳,只压低声音装糊涂:“啥时候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走了,祝我好运。”
他在韩多朗肩膀上拍拍便跑掉了。
徐阿姨连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应,只好问韩多朗:“他干什么去了?”
韩多朗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拉屎去了”,但眼下又不能用,只能呵呵装傻:“我没听清,好像跟什么学习资料有关。”
徐阿姨还是一脸狐疑:“他最近不会是,和什么女生胡来吧。”
“没有,不会的。”
韩多朗摆着手,别看徐阿姨打趣他俩很开心,好像小年轻谈谈恋爱没什么,可惜真要是谈了,她又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一百二十个不满意,一百二十个想着怎么拆散才好,这些家长都这样。
“那就好。”徐阿姨还是有点怀疑的样子,“现在可是紧要关头······”她嘟囔了几声,很快又参与到那对中年新夫妇的新生活计划之中。
韩多朗刚松了口气,又陡然发现,谈以健上个厕所也太久了吧!吃坏肚子了不成?
谈以健却已经在饭店外的停车场,靠在自己车边站着了,他心情实在不是很好,来参加人家的结婚宴已经够尴尬了,结果还在桌上看到韩多朗和徐侠正的亲密互动。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们见证彼此的成长,知道对方的一切,他们有重重时间堆起来的友谊,这友谊在场的其他人都了解,所以才对他们的互动很宽容,谁也不会当真,只有他。
只有他无法理解,有点当真,有点不能忍受,他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郁闷的不行。
谈以健对韩多朗很生气,但这生气又是毫无道理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就算是朋友,他也没有很坦诚,韩多朗同样也不了解他的过去,被他隔绝在外。
他心里闷闷的,很想喝酒,其实他很讨厌酒的苦涩,孟乐是知道他的,从前他是滴酒不沾,爱喝酒的是谈以琳。
但他现在依赖酒了,还不只是酒,谈以琳走了之后,像是抽掉了他的主心骨,他变得歪歪扭扭,快瘫成了泥,总要找点什么才能站稳,从前他总觉得自己样样都行,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但现在才知道,他竟软弱得经不起一点人生的拷打。
而坏事大概都爱结伴着来,前头一个还没走掉,后面一个就跟上了。
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谈以健拿起来看了看,他想到了什么,直觉那就是的,但没有挂断,只是又放回了兜里,又过了一会,他拿起来点了接听。
电话那边顿了顿,有人开口说话了:“快过年了。”
也就才几个月而已,谈以健却觉得好些年都没听到父亲的声音了,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分辨。当初他从家里出来时,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心是硬邦邦的,现在听到这叹息的一句,竟觉得有些酸涩。
可惜,温情在他们家是活不久的,谈以健只说了一句“我知道”,父亲突然又发起怒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父母快死了吗!这样你也不打算过问,不打算回来是吗!“
“生病了吗?”谈以健淡淡的问,这话多半是诓他的,父亲是医院院长,比谁都爱惜他自己的身体。
“真还有点良心,就自己回来看看!我和你妈真要是不在了,你记着,那都是你这个不孝子害的!”谈父继续发泄着他的怒火。
“我有那么厉害吗?”谈以健笑了一声,调整下姿势继续靠着车身。
谈父又在那头细数着他的罪过,谈以健静静听着,只当在尽孝了,突然间,电话那头插进一个女声:“让我来跟小健说······”
谈以健只觉得全身都僵住了,夜风这么冷,直往他心窝里吹,他逃跑似的把电话挂了。
比起父亲的惊天怒火,他更害怕母亲那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
虽然母亲和他说话的次数不多,但是·····
“谈以健!”韩多朗登登的跑过来了,她先去了卫生间,请清洁员帮她去厕所看了看,没有,她又回来问前台服务生,小姐姐端着公式化的笑容对她说:“那个帅哥吗?他早就出去了啊。”
“早”字咬的很重,显然是针对这群没什么眼色的客人。
韩多朗说了谢谢,但心里觉得这小姐姐不如不笑,笑起来还真有点吓人。
“你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啊。”韩多朗只管把自己的外套拢在一起挡风。
谈以健感觉自己又要倒了下去,能抓着能依靠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这本来是种比喻,但谈以健真的伸手去抓她的手了,这实在不好,像毛手毛脚的坏小子,但他就是管不住,还问她:“冷吗,手这么凉?”
韩多朗嘻嘻笑着:“我忘了穿毛衣。”
谈以健便要脱外套给她,被韩多朗制止了:“不用不用,上车就暖和了,我们先走吧。”
“他们呢?”
“哦,他们大人还要去下一场,我们先回去吧,朝已和她妈妈一起。”韩多朗搓着自己的手。
“好。”谈以健答应着,却不动弹,头微微低着。
韩多朗觉得他不太对劲,也弯着身子去瞅他的脸,“你怎么啦,找不到车钥匙啊,还是——”
话还没说完,谈以健突然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了,抱的有些紧,头沉沉的靠在她肩膀上,不说话。
韩多朗被吓着了,脸朝着他的胸口盖了过去,闷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转个脸呼气,呼吸也不稳当,像刚跑完八百米似的,“谈,谈以健······”
“让我抱会儿。”他闷闷的说。
“哦。”韩多朗隐约察觉他情绪不对,所以并没有去想这拥抱代表什么,只是觉得,站在夜风里,两个人果然比一个人暖和多了。
也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旁边的车的车主过来,朝他们俩打量着,两人才分开,很快上了车。
坐在车里,谈以健才察觉自己的唐突,但真心不觉得后悔,拥抱之后觉得舒服多了。
“我那个,刚才······”
“行了。”韩多朗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拥抱免费,不用解释。”
谈以健松了口气,朝她笑了笑:“谢谢。”
“小事一桩。”韩多朗故作大度,又琢磨着问:“你不会是受这次晚饭的刺激吧。”
“什么?当然不是。”谈以健启动了车子。
看他的样子也没打算说,韩多朗只好不问,却把话题扯到今晚的新婚夫妇身上:“郑阿姨还是很漂亮啊,还很有气质,那个方叔叔······”韩多朗不好说人家丑什么的,只是真的不太雅观,又矮又瘦,脸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外形和郑阿姨真的不太相配。但是看得出他对郑阿姨是真的喜欢,也很照顾朝已。
“我还是不要在背后说人家了。”韩多朗嘀咕道。
“没事。”谈以健很喜欢听韩多朗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很悦耳,“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说。”
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呢。
韩多朗想着,忽而看到正经过那家有名的糖炒栗子店,急急忙忙道:“哎停车——”
林朝已从饭店出来时,刚巧看到那两人拥抱,目光又是一黯。
她很清楚多朗对那个男生的心意,多朗是不会藏的,嘴上心里都挂着谈以健的名字,无所顾忌,面对她又是一无所知,伤人便伤得厉害。
妈妈默默走到她的跟前,她也看到了,便沉沉的叹气,“朝已,你其实不用一直藏,你说你不再跳舞,是为了自己,好,我接受,就像我选择再婚一样,那感情方面呢?你也该多少为自己着想。”
妈妈是很早就知道了,也用了很多的时间来接受,现在,又代她难过。
“你要我告诉她?”朝已涩涩的问,“要怎么说?”
“如实说就行,当然,现在这个时候可能不太合适,但你心里总要有这个打算。”
她是从来没有这个打算的,从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份感情是被囚禁的,永没有见阳的那一天。
她自己选的,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夜风又起,面前忽然砸下来几滴水,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湿润。原来下雨了,倒像是她哭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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