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书林若有所思点点头,紧接着,场景稍作调整,灯光氛围转换,要拍摄的竟是全剧唯一一场亲密戏,疫病结束后,风寒未愈的言子清与悉心照料她的白芷,在情愫暗涌中初吻定情。
氛围瞬间从沉重转为暧昧。
鹿书林坐在床边候场,拿着剧本掩饰着内心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杭澈已经靠在枕头上,按照徐图的要求,将被子拉低了些,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锁骨。
“各部门准备!”徐图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杭澈,放松点,被子别盖那么高,白芷是轻薄你,不是要吃了你。”
现场响起低低的笑声。
鹿书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代入白芷的心境。
“Action!”
镜头推进。
药香弥漫的室内,烛火噼啪。
白芷收拾药箱,言子清苍白着唇,眼神却带着撩人的笑意,用名字玩着暧昧的文字游戏:“哦~原来白芷是我的药啊~”白芷羞涩慌乱,欲逃,却被言子清拉住跌入怀中。近距离的接触,气息交融,言子清在白芷掌心写下自己的字“子清”,情意绵绵。
气氛烘托到极致,言子清缓缓靠近,闭上眼,双唇即将印上白芷的...
就在这时,鹿书林的余光无意间扫过监视器后方,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羊绒大衣、身影清瘦挺拔的女人,不知何时悄然站在那里,屋檐投下的阴影,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让鹿书林瞬间如坠冰窟!
安逸?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到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鹿书林饰演的白芷那份情窦初开的羞涩和期待瞬间被真实的慌乱取代,身体本能地僵硬,眼神闪烁,那份投入感荡然无存。
杭澈也敏锐地感觉到搭档的失焦,吻下去的节奏被打断。
“Cut!”徐图皱眉喊停,明显不满,“书林!怎么回事?刚才的情绪非常好,怎么突然断了?言子清吻上来的时候,白芷应该是紧张的、期待的,带着一点豁出去的勇敢,不是惊吓!你的身体太僵硬了!”
鹿书林满脸通红,又羞又窘,下意识地看向安逸的方向,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人呢?
“对不起导演...我...”她嗫嚅着,无法解释。
徐图叹了口气,走过来:“书林,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准备的充分和充分准备是不同的。白芷此刻就是被爱意冲昏头脑的少女,她没想那么多!忘掉技巧,忘掉‘该怎么演’,感受杭澈给你的情绪,把自己完全交给白芷!”
鹿书林羞愧地连连点头,她明白徐图说得对,但安逸的突然出现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调整十分钟!大家休息一下!”徐图下令。
鹿书林匆匆走向休息区,心乱如麻。
安逸来了?
是因为看到朋友圈了吗?
她...是在意自己生病了才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淹没,她刚才那糟糕的表现,肯定被安逸看到了!
她会不会更生气?
随即,她又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对方怎么看,她还欠自己一个秘密,一个解释呢!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片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到了安逸的身影。
她似乎正和别人说着什么。
秦九声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对着安逸连连点头,姿态放得极低,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张扬。
很快,秦九声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鹿书林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头顶屋檐的雪块砸中。
安逸找秦九声干什么?
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纷扬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映出安逸转身时投来的目光,那眼神穿透雪幕,复杂难辨,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她混乱的心绪。
或许是在雪地里待得太久,寒气侵骨,或许是白天与戏份情绪大起大落,耗尽了心力,又或许,那场未遂的苦肉计终究迟来地显了灵。
当晚回到酒店,鹿书林只觉得头重脚轻,起初是喉咙干涩发紧,很快,扁桃体便肿痛起来,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寒意一阵紧过一阵,裹挟着浑身酸痛的无力感汹涌袭来,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沉沉浮浮。
昏昏沉沉间,房门似乎被推开,熟悉的气息悄然靠近,冰凉的手背带着室外的寒气,轻柔覆上她滚烫的额头。
微凉的触感带来片刻的清明,鹿书林想睁开沉重的眼皮,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身体更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她感觉到那双手臂温柔地将她从深陷的床褥里扶坐起来,微苦的药味在鼻端弥漫,温水被小心地喂入口中,艰难地滑过灼痛的喉管。
浸透冷水的毛巾,细致地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和脖颈。
舒适的凉意让她本能地,向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来源靠了靠,含糊呓语:“安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扶她身体的手臂顿了顿。
半梦半醒混沌中,极轻的叹息拂过她的耳畔,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点燃了鹿书林心底昏暗的角落,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
她挣扎着睁开一丝眼缝,视野模糊,只看到床头灯被调到了最暗的暖黄光晕,柔光笼罩下,那人身影显得格外温暖。
“谢...谢谢你...照顾我...”她哑着嗓子,每个字都牵扯着剧痛。
安逸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那句“我们已经这么生分了么?”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出口。
她替她掖好被角,将被沿仔细压在肩颈下隔绝冷空气,极轻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安逸,”鹿书林努力聚焦视线,望着模糊的轮廓,烧灼的喉咙里涌动着强烈的倾诉欲,“其实我...”
“有什么明天好一些再说。”
安逸打断她,起身走到空调面板前,将温度调高了两度,避免她再着凉:“你高烧了,确定现在迷迷糊糊地说,第二天自己还能记得住吗?”
她走回床边,俯视着她。
“我...”鹿书林固执地坚持着,眼神带着病中的脆弱,“你来这儿,不是想问我什么吗?”
安逸在床沿坐下,只是静静看着她,问什么?
问什么,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快休息吧。”
鹿书林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她和秦九声说了什么,大雪天她为什么出现在片场,还有她心里那些翻腾的关于过去的疑问...
可安逸不问,她也没法问,那些问题似乎瞬间失去了意义。
“那你...”不甘心,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个项目珩世也投了,”安逸的回答滴水不漏,“作为制片人之一,我不应该来吗?”
“制片人...之一...”
鹿书林咀嚼着,巨大委屈毫无预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滚烫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烧红的脸颊滑落,留下灼人的水痕。
生病让她的情绪脆弱得像一层薄纸,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指,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触感,轻柔替她拭去湿痕。
这温柔的触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凭着本能,鹿书林一把抓住了那只想要抽离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下,压在枕头和脸之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北京?为什么要去找陈庆?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拍这部电影?”
安逸的手被她紧紧攥着,她滚烫脸颊,急促的呼吸和泪水的湿意被清晰地感受到。
“珩世有意拓展电影版图,接下来成立电影事业部。”
冰冷现实的回答,一盆冰水浇灭了鹿书林心头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闭了闭眼,泪水流得更凶,抓着安逸的手却更紧,她轻轻摇头:“安逸...哄哄我也不行吗...”
像过去无数次,她现在需要一个温柔的谎言。
“阿林,”她叫她的名字,“我现在...是可以哄你的关系吗?”
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鹿书林混沌的意识里,她猛地一激灵。
七夕那天的失约...
解除的亲属卡...
拉黑的微信和手机号码...
后来,她冲进珩世总裁办公室,声嘶力竭地指责安逸困住她,歇斯底里地闹着要解约,甚至威胁的方式要来演电影...
桩桩件件,如同潮水瞬间回涌,将她淹没。
“安逸...对不起...”
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扎着,泛起尖锐又绵密的疼痛。
如果...如果解约不是终点呢?
如果她此刻告诉安逸,她不想走了呢?
她有点后悔了,她发现自己不想离开这个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人...
安逸会高兴吗?
会原谅她之前的误解、伤害和任性吗?
那些尖酸的话,那些决绝的举动...
她多想告诉她自己的动摇,多想倾诉被高烧和眼泪冲刷后显露的真心,多想...
确认她终于睡着,安逸才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她原本是担心鹿书林的身体,横店突降暴雪,交通中断,她不顾陈三怡的劝阻,亲自驾车从上海赶来。
风雪交加,视线模糊,车子在湿滑的山路上失控打滑,险些撞向崖壁的惊魂瞬间仿佛还在眼前,结果到了片场,却发现鹿书林并未如想象中病倒,状态看起来甚至不错。
可偏偏就在那场她最不愿看到的吻戏上,反复NG,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天灵盖,只能抓住秦九声发邪火,警告他离鹿书林远一点,否则他交过的女朋友照片明天就登上头条。
没想到戏拍完了,人却真的倒下了,来势汹汹,原本想解释的话,想理清的思绪,终究没能说出口。
安逸又叹了口气,比刚才更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震动着。
她探身拿起鹿书林的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瞬间映亮了安逸瞬间落寞的脸。
屏幕上是鹿书林亲手设置的倒计时。
解约倒计时。
重新开始。
原来,解约不是女孩的赌气,不是她的冲动,是她深思熟虑,蓄谋已久,日日翘首以盼的时刻。
阿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安逸的心不受控制的抽疼,她转头看着嘴唇微干的女孩。
所以,刚刚那句脆弱的道歉,是因为知道这部电影怎么拿到的的愧疚?
阿林,不需要这么卑微的。
房间的灯全部关闭,安逸没有离开,就坐在床边不远的单人沙发里,陷入阴影之中。
鹿书林是被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彻底疼醒的。
“安逸...”她下意识呼唤,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书林姐,你醒了?”路文文正在桌边忙碌,将保温桶里的清粥小菜一一摆开。
鹿书林艰难地转动沉重的脑袋,视线急切地在房间里扫视。
只有路文文。
她猛地挣扎着要坐起来想要下床,眼睛却因高烧后的虚弱而阵阵发黑。
“书林姐你要什么?我帮你拿!”路文文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上前,轻按住她的肩膀。
鹿书林烧得通红的眼睛盯着她:“安...安总呢?!”
路文文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安总...安总她一大早就走了,徐导还说雪这么大,路况不好,让她留下来待两天...”
她看着鹿书林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后面的话声音更小了,带着点不忍心:“安总走之前说...让你好好养病,别耽误剧组进度。”
安总的交代,她不敢不带到。
走了?
一刻也不想和自己多待了吗?
别耽误剧组进度...
这比任何斥责、任何冷漠都更伤人。
昨晚那人问,我现在是可以哄你的关系吗?
所以,在安逸心中,她鹿书林此刻的价值,仅仅等同于一个不能延误工期的演员?
失落和难受被装进一个盒子里,封了口来回摇晃,鹿书林别无选择地跳了进去。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鹿书林重重瘫倒回床上,心绪剧烈翻腾,气血上涌,喉咙的剧痛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她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路文文慌忙递上温水,拍着她的后背:“书林姐,喝点水,慢点,慢点...”
喉咙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她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脑子里一团浆糊,身体里那刚刚退下一点的温度,随着情绪波动而重新燃烧起来,越来越烫。
那个名字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安逸...安逸...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寂静无声,冰冷刺骨。
她们明明有过那样甜蜜的时光,一切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