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五十四年,大雪纷飞的冬日,天空仿佛被撕开了无数个小孔,洁白的雪花从中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丰阳。街道、屋顶、树枝,无一不被这轻柔的白色覆盖。雪花在空中旋转、飘扬。
叶邱手持长枪,锋利的枪头上,一滴血珠悬挂,地上七仰八叉倒着几个被杀的黑衣暗卫,“君之命,重于泰山;臣之身,轻于鸿毛。”叶邱攥紧手中长枪:“臣愿以死明志,但求陛下放过臣的家人。”柳弗琳和叶芙被叶邱保护在身后,“三郎,不要抛下我。”柳弗琳手握紧叶邱胳膊,指甲仿佛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胳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中的痛。
黑衣暗卫个个头戴面罩,为首的头子登时拍手叫好,“叶将军这样一个恪尽职守又顾家的好男人,不愧为百姓爱戴啊,可是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说过功高盖主一词?”
叶邱从来不后悔生在大卫,亦不后悔为国尽忠。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只恨大卫有这样一位昏聩的君王,只怕日后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也怨,怨自己为了大卫不计死生,浴血拼杀,却只因一句“功高盖主”而自相残杀。
黑衣裹身,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鹰眼。身旁的柳弗琳早已哭成泪人,紧攥叶邱的胳膊,“三郎,我知晓你的抱负,即是君王取命,今时今日也是逃不掉了,我不劝你,但我不想你一个走黄泉路。”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叶邱将柳弗琳搂在怀里。
“芙儿,不怕,爹娘会保护你的,你看刚才拿到冲向你的人,都被你爹杀了,没事的。”柳弗琳轻哄着害怕得身体发颤的叶芙道,“陛下给我的指令是,永除后患,所以你们通通逃不了。”暗卫头子拍拍手,身后数十名暗卫皆奋起而攻之。
叶邱掠起的长枪陡然一滞,血水自口中喷溅出来。柳弗琳见状忙过来搀扶,顷刻间数箭齐发,叶邱已经没有了力气抵挡这数箭,千钧一发之际将柳弗琳护在怀里。叶芙被叶邱关在房门里,他不忍女儿看到血腥场面,因为这些人不是叶邱对手,所以叶芙在房中会安全,可不曾想居然自己会中毒,在何时中毒……
被保护的柳弗琳没有受伤,叶邱已经不成气候,奄奄一息。暗卫头子甩了一把匕首在柳弗琳面前,“自古忠贞的女子,往往要以死明志。”柳弗琳看着匕首片刻,毫不犹豫刺入心口,喃喃自语道:“阿……呆活下去,芙儿,爹娘没能护住你,我们下面团聚,不要怕痛啊。”
——
少女身穿水蓝云锦裙,外披白色毛皮披风,梳着流苏髻,发间插着金镶蓝玉蜻蜓簪,白皙的皮肤,鼻尖被冻红。马车上,叶枝手拿时下最新的话本,身边丫鬟碧落手提叶枝和叶芙最喜欢吃的桃花流心酥。
“姑娘听那戏文,都听到天黑了,我们一大早出府,这么晚没回去,一会可不得被夫人数落。”身旁少女噗嗤一笑,“一时忘记时辰了”,叶枝掀起车窗帘,看着满天飞雪,微微出神。碧落看着叶枝似乎有点心绪,开口道:“姑娘是担心被夫人数落?”思绪被拉回,叶枝淡淡看着碧落笑了一下“心里有点莫名的怪异感”。
马车抵达叶府门口,碧落率先下车扶叶枝,“那小顺儿去哪里了?往常不是他看门嘛?今日居然偷懒。”碧落边说,边去推大门,叶枝心中更是怪异感油生。
大门被打开,“轰——”。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府中尸横遍布、血流成河。手中话本掉在地上,叶枝的思绪在那一刻完全停滞了,就像被巨大的冰块冻结住。视线向前转去,叶邱的尸体护着柳弗琳,背部满是暗箭,柳弗琳心口插着匕首,还有背对着叶枝,横卧在侧的叶芙。
叶枝哑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噗通”一声,跪在叶邱和柳弗琳面前。“父亲!母亲!”碧落抹了抹眼泪,缓回理智,拉起身旁痛哭不止的叶枝。
泪珠滚滚从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浸湿了衣襟。她不忍再去看妹妹的尸体,她受不住了。
大门禁闭时,周围邻里并未察觉异样,派来暗杀的人又都是死侍,是有一定佼佼的武功在身的,所以周围邻里没察觉,亦是无疑。如今大门打开,惨不忍睹的画面,令百姓痛心疾首,是因死的是大卫爱戴敬重的叶大将军。邻里看着如今只有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婢女,皆自发收拾起叶邱夫妇及其女的遗体。
朝中知晓此事后,派人厚葬叶邱夫妇及其二女,因叶邱是卫国少有的大将军,多次出生入死为陛下拼下江山,特封叶枝为永嘉郡主,留其府邸予叶邱夫妇遗孀叶枝,并赐黄金、锦衣、铺面等数计,还派出禁卫军在真相出来前保护她的安全。
遗体抬出时,百姓皆一窝蜂的涌上来,一个个伸手去抬他们的棺杠。
“我老婆子,能活到今日,全靠大将军,如今怎么白发人送黑发人呢?”“我夫君在沙场险些丢命,全靠大将军不顾安危,才把我夫君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声音夹杂哭声,传入叶枝耳中。大家纷纷给叶邱磕头,叶枝泪水早已哭干,泪痕印在白皙的鹅蛋脸上,两鬓边的青丝被打湿贴在脸颊上,眼眶微微泛红。“叶大小姐,我们家承蒙叶大将军庇佑,才有今日,我……我给叶大小姐磕一个吧。”老翁旋即变准备跪,一双莹白玉手连忙制止了他,“无需跪我,真要感恩,便随我们一路护送家父灵柩和遗棺去忠崖山吧。”
丰阳百姓自发组织在街上高喊,“重审叶府屠杀案,给大卫百姓一个交代”。
——光正殿
龙椅上懒洋洋的倚坐着天子,他神色倦怠,缓缓开口:“此案须得重视,叶将军乃国之栋梁,必不能蒙冤受屈。”随即,指向大理寺少卿杜宗衡,“叶府被灭案,交由大理寺。”
杜宗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分辨的神色,应下此案。
出了光正殿后, “大人,您觉着……”杜宗衡小吏寻问道。
“他邵北琊屡屡和我作对,这次让他栽个大跟头。”杜宗衡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明德殿
一位身穿紫色锦衣官服,手持羽扇,沉稳又有心机,手着白子,落于两黑子之间。身旁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正在与女人玩味的嘻逗。太傅刘善紧蹙眉头:“陛下怎把女人带入明德殿了?”身旁的人,依依不舍的赶走那女人,“呃……郑美人舍不得朕,朕……”
“好了”刘善打断了萧煜的话。
“老师,我不理解,这叶家还有遗孤,为什么不斩草除根算了,不仅现在不能杀她,还封她当郡主,赏赐那么多东西?”登时,萧煜额心被一颗白子打中,吃痛一声,“叫你平日少荒淫无度,叶邱在百姓心中何其重要,当时没能杀了那个女的,陛下就得表现出对叶邱遗孀的安抚,不然,陛下怎么得民心。”
“也是,不过是个女人,能翻出什么风浪,说不定她此刻还得感念朕呢,可惜了,听闻那叶大姑娘生的如花似玉,煞是貌美,要是……”话没说完,又再次被刘善打断,“陛下你的女人够多了,就不要,咳,暂且这几年先不要在招纳了,多多温书。”
叶枝最近难以入睡,诺大的府邸,空荡荡只剩两人,只余有外头些禁卫军保护她们,。叶枝索性起身点油灯,从衣衫袖口中拿出一只沾血带着血腥味的黑色碎布,她反复摩挲着那碎布上的凸起,似是一道暗纹,瞧着是个祥云纹。碧落瞧见叶枝房门亮灯,便过去敲了敲门,“进来吧”碧落得到准许,才推门入内,看见叶枝拿着那个黑布看,便问道:“姑娘可认得这是黑布头的来处?”
叶枝苦恼的摇摇头,睁着略微红肿的眼睛看了碧落一眼,随后想起什么,又起身去红漆木柜中翻找,碧落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给叶枝,见叶枝拿出一张泛黄的契书,“这是你的身契”碧落还没有反应过来,叶枝就走到油灯旁,将身契烧了。
“姑娘”碧落不解的皱眉,她猜到叶枝想做什么,她最是知晓叶枝的心思。看着泛黄的身契在桌上被烧成灰烬,碧落再也忍不住泪水,跪在地上,哽咽的说:“我知道姑娘不想连累我,想让我过自己的日子,可是姑娘,碧落不愿意撇下你离开,当初我走投无路跪在府外,是夫人赏我伺候姑娘,不然,奴婢早横尸街头了。”叶枝淡漠的看着她,半晌道:“如今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不怕,我不能留姑娘一人,刀山火海,我都陪姑娘闯。”
叶枝神情依旧淡漠,伸出冰凉的手,抚摸跪在地上的碧落,“先起来,地上凉,身契我已经烧了,是去是留都随你 。”一话落地,碧落立马起身,恢复笑颜:“奴婢哪里也不去,就陪着姑娘。”
叶枝五岁被领到叶府,十一年来,叶邱夫妇尽心抚养叶枝,视如己出,对她和对亲生的叶芙一样。叶邱平日对她们格外纵容,那叫一个要风给风,要雨给雨,柳弗琳多次头疼于他的放纵,索性自己变得严厉起来,对她们的行为举止格外重视,叶芙偶尔驼背被柳弗琳看到,都得被训斥一番。可这二人也属实好笑,论到温书习武上,叶邱反而严厉,叶芙不喜欢习武,训练时思想飘飘然,惹得叶邱多次生气,都是柳弗琳去替叶芙说话。
“她们是女儿家,日后上不到战场,习些防身的本事就行了,芙儿不喜欢,干嘛逼她,为此还惹自己不高兴。”柳弗琳轻拍叶邱的背。
“女儿家也可有大作为,虽女子习武用处不大,但若日后她们嫁给一个习武的郎君,被欺负都还不了手怎么办,要教,就要教得毫无保留,要学,也要给我学得淋漓尽致。”
柳弗琳哑口无言,叶枝五岁被认做叶家养女,小女孩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在,担心养父母后面不要自己。虽然现如今对自己很好,所以从小叶邱让叶枝学什么,她就学什么,并且为此格外用功。叶邱每次都会因叶枝的懂事而心情大好,也少了生叶芙气的时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