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问责。
铃木悟当然知道答案，安兹·乌｜尔·恭更加清楚。
从人工器官的费用到手术的费用，任何一项压在底层家庭的肩上都是让人无法呼吸的大山。更不谈后期的恢复以及长期的药品费用，就算最后能申请到医疗援助减免费用，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换句话说，今后兄妹两个人的一生都会为了偿还债务而拼命工作，而那个时候很多体面的工作对身体素质要求也极为苛刻，最后所有的的债务，大部分都会落到铃木悟头上吧。
他还算年轻，独身，虽然位处底层但是因为没有太大的花销，还算有点积蓄。那个时候来看望的人总会明里暗里提示他……
没有必要为了她毁掉后半生。
——都是什么鬼话。
不是美优自己想得病的，不是她自己想躺在加护病房里面不得动弹的，不是她自己愿意整天只能跟呼吸机生活在一起，不是她自己愿意吃大把大把的药品，消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
那都不是她愿意的。
不是他们看着美优长大，不是他们看着美优每天都很认真的学习，说着今后要像明美小姐一样，去当一个女强人，然后给哥哥买上一大堆东西的。
不是他们每天加完班都能看见等到睡着的美优，不是他们看着少女咳得满身鲜血……
不是他们看着美优，选择去死的。
在那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而已。
不死者问出的话语，最后也没有得到回答。
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少女不断的抽泣，哽咽，却一直没有大声的哭出来。
他好久没有见美优大哭过了。
从他把美优接到东京之后，除了住下来的第一晚因为终于放下心来而忍不住撒娇大哭，铃木悟除了见她因为害怕委屈掉一点泪珠之外，基本上没有看见她哭过。
那时候还觉得是这孩子很听话很让人省心，估计是那个时候就学会压抑自己感情了吧。
以为自己已经算个很好的家长，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失败了，失败到夜舞子要是知道这种情况，会用据说砖头一样厚的教育学砸死我吧。
现在他也只能坐在这里看着少女安静的哭泣，完全没有继续对话的办法。
“和我说说话吧，美优。”他投降般说着，“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一次又一次，当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就算是大人，也是会孤独难过的。”
坦诚相见比许多话术都有用，这点并不是铃木悟做业务员时候对客户的经验之谈，而是比美优多活十几年的，对家人的经验。
这句话比其他话都有用，至少抽噎的声音变小了，伸手去牵她的手也只是缩了一下，没有躲开了。
“你讨厌这张脸吗？”他接着说，“刚刚开始玩游戏的时候，你就问过我为什么要选不死者。”
“因为觉得很酷，那时候我是这么回答你的，不过现在稍微有些后悔，是不是选更接近人形的，你就不会这么排斥了。”
“……”
“ 我问你，美优，你讨厌我了吗？”
“……”
“我很久没有听见你叫我哥哥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下班回来忙完工作，我最期待的就是听你叫我哥哥。”
“那个时候我总是想着，要不是还有你在家里叫我一声哥哥，我总是忘了自己不是一个机器、一个零件、一个只知道服从的动物。”
“回到家的那一刻，你总在提醒我，我是一个人。”
“……”
“后来你去世了，回家之后我只能对着一个空屋子。”
“在刚刚办完丧事的那几天，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不算一个人了呢。”
“就跟游戏里面的不死者的介绍一样，虽然是活着，但是不能称为生物。虽然拥有力量，但是憎恶生命，所以立足的地方全是死地，是永远孤单，永远憎恶的种族。”
“……如果迪米乌哥斯没有把你带回来的话……可能就是那样的吧。”
“……”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自我意识的，但是你知道吧，翠玉录和大家给了你一个称呼——”
“——「安兹·乌｜尔·恭之心」”
“舍命为朋友，是最伟大的爱。大概是你原来不懂战术的时候也老往前面挡。所以最后大家都同意加上这个称呼设定。”
“……啊，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巧合吧，美优。”
“你的确保留着我曾经作为人类的心。”
“……”
“卡恩村的那对姐妹里面，年长的那个跟你差不多年纪，小的那个和我把你接来时候一样大，不，或许稍微小一点，但是也是差不多的岁数。”
“我确实在她们的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
“……”
“要是有一天遇到危险，连我都无法保护你的时候，想必我会和那个姐姐一样，拼死都想让你逃走活下去吧。”
“我承认不死者的种族特性对我有很大的影响，老实说死多少人我都不会有感觉。但是我绝不能看着你出事。”
“你是铃木悟曾经存在的证明。”
“你是提醒我，我有所爱，我有珍视之物，我必须保护，我必须承担起责任的，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存在。”
“……”
“你出生的那天早上，说起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忽然又些局促的摆开手，笔划出一个婴儿的大小。“那时候爸妈还老说我傻乎乎的，是个傻小子。”
“直到把你抱到手上，我才意识到，那样笨拙，还老被说好欺负的我……当哥哥了。”
“虽然说起来让人害羞，但是我希望你能记得，从今天以后，一直记得。”
“那真的很让人开心，虽然非常害羞，但是我感到自豪。”
“能看着你长大，听见你叫我哥哥，能够承担抚养你的责任，能够看见你幸福的笑着——”
“——我感到非常自豪。”
“——那是铃木悟，这辈子，和结识了那么多朋友一样，不，比那更重要——感到最自豪的事情。”
“……所以美优，我想拜托你。”
“无论是你愿意继续作为我最爱的妹妹，还是害怕我疏远我，作为「监察者」……”
“我想拜托你，替我保留这一份自豪，不要再把它丢掉了。”
“替我保管我的人性，保管我的理智我的感性。”
“不要让我变成彻头彻尾的不死者，不要让我忘记，放弃寻找的同伴。”
“……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呜……”
“呜啊……啊啊……”
或许是一直等待着这样的话吧，努力压抑的哭声终于变得大了起来，刚刚开始只是咬着嘴唇呜呜的哭，最后才终于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如同受了委屈。长期不被重视的孩子，在终于被人安慰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
哭出来总比一直在心里压着好吧。安兹这么想着，伸手想抱抱她，但是看了看自己只有白骨的躯体和她浑身的伤，手伸到半途停在那里怕抱她会更不舒服甚至让伤口裂开。最后是少女自己努力翻身过来，呜呜的拉过他的袖子，他才想着不舒服的话再放下她吧，把她连着毯子一起抱起来。
“啊，不要哭了，眼睛会肿的、不是，哥哥会心疼的。”弄哭的是他，最后得想办法安慰的也是他，家长就是一直都这么不好当。
“我不管！！”
哦，好的，终于说话了，尽管第一句就是很不听话的言论，但是终于说话了。
“啊，还生气吗？明明哥哥很真诚的和你说话了，要怎么跟你道歉才好呢。”
“我不接受道歉，我不要！”少女抹着眼泪说着，“莫名其妙变成不死者，忽视我自己跑出去，明明是弱气的业务员，却假装自己是深不可测的王者！我统统不原谅！”
嗯，一针见血呢，开始恢复泡泡茶壶教的吐槽技能了吗，那感觉是快消气了。
“不原谅我了吗？”
“不。”
“我很伤心的，会哭的哦。”
“那你倒是告诉我泪腺在哪里啊！”
说着她就用手指戳戳黑洞洞的眼眶边缘，结果还没有动两下就拉到伤口开始流血了。
“啊，还是先躺好，躺好。”他把少女放回床上，试着施展治愈的魔法，“「治愈」……”
还没有效果，「血狱之刃」的时效长的这么麻烦吗。
“疼吗？”
“嗯。”
“要不要准备一点麻药，我听说疼太久了会消耗体力，要不要由莉她们去给你拿点吃的。”
“嗯。”
好了，肯吃东西就是等于消气了，这是铃木家不变的真理。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并不存在肺但是他还是做了这个动作，解除隔音效果后开门让女仆们进来，嘱咐她们去拿点吃的。
“准备稍微软一点的食物，不需要咀嚼的那种。”
“啊，啊！是！我马上就去！”被吩咐的女仆楞了一下，看了看他又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稍稍恢复了些气色，开始主动配合包扎治疗的少女，露出来了放心的微笑，然后快步跑出去了。
“看来终于把话说通了呢。”他吩咐好事情走到卧室外面的时候，处理掉换下的纱布的由莉推了推眼镜说，“真是值得高兴，安兹大人。”
“嗯，虽然看着很懂事，也很聪明，但是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已。”他点点头，“后面麻烦你照顾了，由莉，毕竟那个时候她就很听夜舞子的话，你和夜舞子有些相像。”
“能与自己的造物主相似，那真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只是……”她忽然又推了一下眼睛，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情，安兹大人，请您慎重考虑一下。”
“嗯？”
“迪米乌哥斯大人得知小姐醒来后，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她解释说，“虽然我认为小姐现在伤口还不能治愈，这样打扮接见很不得体。但是佩丝特妮发现您与小姐沟通后，小姐情绪稳定多了，所以认为可以让迪米乌哥斯大人进来。”
“啊……不，他来做什么，圣光伤害似乎没有那么容易痊愈吧。”
“据本人说已经没事了，但是肉眼还有可见伤痕。”黑发的女仆点着头，“虽说理解迪米乌哥斯大人焦急的心情，但是明知您在这里还这么冒失僭越，属实有些不敬。”
“说是不敬……”
“明明您还没有点头同意小姐与他交往，小姐年纪尚小稍微莽撞些也无妨——也不失为天真可爱——可作为臣下，觊觎主人的掌上明珠，还不避讳，属实有些无礼！”
“————”
等等，为什么旁边的女仆们也跟着点头了，为什么来报告的科塞特斯也若有所思的点头了——
——原来迪米乌哥斯是喜欢美优的吗？！
这件事情，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吗？！
“嗯，咳！罢了，也是特殊情况，只要美优能开心就好——让他进来吧。”
“遵命，安兹大人。”“感谢您的宽容，安兹大人。”
由莉听从吩咐打开了大门，对迪米乌哥斯说了“安兹大人允许您进入。”之后迪米乌哥斯才走进屋内。
啊——怎么办，才刚刚跟美优和好，接下来来这种场面吗？需要提醒他不要让美优情绪激动起来吗——不对那是佩丝特妮的职责——那是嘱咐说你要好好安慰她？不行啊我作为兄长的灵魂在挣扎，那可是我可爱的妹妹我一时间还接受不了啊！！
短短几秒钟，不死者不存在的大脑内已经进行了无数番争斗，最后大脑内甚至上演了拿着竹刀大喊“想抢走我妹妹先打赢我”的奇怪戏码。
为什么是竹刀，武士道吗，我又不是贰式炎雷。啊不行了，好尴尬，干脆无视吧，无视……
为了避免尴尬，安兹特意趁着迪米乌哥斯进来前做到了背对着门的沙发上，故作深沉的样子真是像极了隐忍的家长——只要迪米乌哥斯不走到他跟前来的话。
“感谢您的慈悲，安兹大人。”恶魔单膝跪在他面前，极为恳切的说着，“属下知道这个行为实在过于冒犯，还请您之后降下对我不敬行为的责罚。”
啊，来了来了，这是那种，美国电视剧里面常有的事情是吧，家里女孩子的男朋友第一次来接她约会，遇见了开门的家长这种场景。
我要说什么呢，总不能掏出枪说“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虽然我有点那种冲动但是绝对会被美优骂的——还是语重心长故作深沉的说，我家孩子就拜托你了——又不是求婚我在干什么……
因为沉默的有点久，面前的迪米乌哥斯似乎以为事情变得非常严重，本来就低下的头沉得越来越低，整个人似乎僵住不能动弹了。
“嘛，也是特殊情况，没有办法的事情。”安兹有些慌张的说着，“进去看看她吧，迪米乌哥斯。”
“是！感谢您！安兹大人！！”
啊——不行，我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尽管我知道美优喜欢迪米乌哥斯很久了，两情相悦真是太好了我很欣慰——但是那是我最宝贝的妹妹哦，一手带大看着她长大的妹妹哦。
原来还一直拉着我衣服的小女孩为什么成长的这么快啊，明明原来还说会一直跟哥哥在一起的——虽然和迪米乌哥斯在一起也不会离开纳萨力克，不用担心她远嫁受委屈什么的也真是太好了——啊，嫁人什么的还太早了我不允许啊！只有这个就算被说是混账哥哥也不能允许！！
在这样下去不存在泪腺的不死者也要掩面哭泣了。为了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安兹决定先去进行刚刚为了看望美优而被打断的工作——反正这里有由莉守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嗯，大概。
“您要离开了吗，安兹大人？”
“嗯。”他点头回答依旧尽忠职守守卫着房间入口的科塞特斯，“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麻烦你在美优恢复前守卫此地了，科塞特斯。”
“请您放心，就算是迪米乌哥斯，我也不会让他有丝毫僭越的行为，我一定会誓死保护好小姐的！”
“啊，嗯，那就拜托你了。”
“遵命！安兹大人！”
啊，还是不能接受。他特意侧过身去，努力不去看卧室内的情况，加快了脚步离开。
冷静下来，接下来就是处理夏提雅的事情了。
至少要把她带回来，好好跟美优道歉呢。
不死的王者这么想着，踏上了前往王座之间的道路。
补充在最前面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但是还是要特意标注一下。安兹对美优说的“成为了哥哥我很自豪”这段话的灵感来自《美丽の物》这首歌，其实是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这首洗脑神曲去听了一下，之后就处于MD好合适我也要写出安兹的骄傲——不我写不出来我是垃圾。
（菜的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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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然安兹的话很肉麻，肉麻的我写不下去了但是我还是写的很真诚哦。（我真是变态）
本来想把小迪表白也搞进这章里面，可是我本回的羞耻心用完了我决定下次再来。
（实际上我还在考虑羞耻程度的问题，每回一考虑小迪怎么表白，我就会像个毛毛虫一样搁床上扭来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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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刀子也快发完了，狗粮也在路上了，后面就是看美优成长装逼撒狗粮了。反正小迪让安兹装的逼也一个不会给美优落下的，就看兄妹两个互相吐槽之后被赶鸭子上架吧（不是）
安兹：你倒是管管他啊！
美优：但是小迪思考的样子帅到不行啊。
安兹：双重打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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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